太多了,太多人了。
遠超一個工業小鎮應有的人口總量,當然,其中有多少水分不必多說。
人潮從各個房屋中走出,湧入大街,近乎所有人都朝着一個地方前進。
阿爾加利亞相信了那些安吉麗卡的說辭,因為他确實看到了證據。
那些從屋中走出來的鎮民之中,有複數個體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大多數跟着為首的一個神色或慌張或恐懼的獨特個體,由其帶領着步履匆忙地前往那個阿爾加利亞尚不知曉的地點。
正如安吉麗卡所說,泉眼暴走了,于是由内心投射進現實的個體成為了複數。受到這一故障影響的人們必定會奔向泉眼一探究竟,阿爾加利亞隻要跟随人潮,就能找到泉眼的位置。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哥哥,你為什麼在這裡?”
那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甜美如夢魇般揮之不去,阿爾加利亞停下腳步,望着那個因他而生的僞物向自己靠近。
泉眼暴走仍在繼續,她們自阿爾加利亞的心中被投射進現實,一個個遵循本能來到他身邊,在被揭穿前,對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
大腦會對殘缺的記憶進行自我填補,那些阿爾加利亞不記得的關于安吉麗卡的細節,正逐漸被一點點捏造完整,直到阿爾加利亞再也看不出明顯破綻。
阿爾加利亞又必須确認她們的真僞,畢竟他不知道真正的妹妹此時身在何處,萬一呢,萬一自己草草了解的是自己真正的安吉麗卡,那該怎麼辦?
“不是,你到底要在我手機裡找什麼?”安吉麗卡看着阿爾加利亞挨個翻了一遍通訊錄,面露不悅,一把奪過手機,“還給我。”
……
難道真的毫無破綻?
……
不,其實不是的,她們順應阿爾加利亞的内心而生,她們有一個共性,無法被捏造,無法被改變的共性。
真正的安吉麗卡絕對不會擁有的共性。
隻要說出來,就能得到答案。
即使阿爾加利亞不想這麼做,即使阿爾加利亞不想直視那陰仄的本心。
……
别無他法。
“安吉麗卡。”
舌尖品味着最後一點正常的音節,進而舔舐到毒酒般甘甜的芳香,醉人心神的糖衣留于唇齒,燒紅的烙鐵吞入胃中灼燒不止。
阿爾加利亞一定會後悔的。
“我愛你。”
擁有安吉麗卡臉旁的少女露出驚異的神色,欣喜的神色還沒等阿爾加利亞看清就從眉梢一掠而過,擔憂與緊張攜手站到幕前亮相,她含糊其辭:
“等事情解決再說。”
阿爾加利亞拉住她的手臂:“回應我,就現在。”
在短暫地蹙眉過後,安吉麗卡重重歎了口氣,仿佛要将急躁都呼出肺腑: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在現在談這件事,但是,好吧。”
她緩和了一下語氣,重新擡眼:
“既然你一定要得到答案,那,我也愛你。”
音頻化為波長,再由大腦解構成信息,話語直沉肺腑,飲鸩止渴的快感震得每個毛孔都在顫栗。
真的走投無路嗎?還是隻是你想要看到她這樣的回答而演出的戲劇呢?
阿爾加利亞輕聲笑起來。
安吉麗卡不明所以:“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啊……”目光溫柔地撫過安吉麗卡的發絲,可惜戀戀不舍與諷刺的相性差到極緻,阿爾加利亞帶着眷戀般的語氣,“你果然,不是真的。”
鐮刀卷攜着破空聲不期而至,安吉麗卡對此毫無防備,硬生生吃下了這一斬擊,倒下。
她說不了話了,藍眸中卻透露着深深的不解。
太凄慘了,怎麼會如此凄慘?
阿爾加利亞又想笑了。
與此同時,又一個聲音傳來了:
“你就是這麼分辨真假的,哥哥?”
擡頭,轉身,另一個安吉麗卡正站在他身後,背着雙手,朝他信步走來,一襲銀發随着她的步行微微晃動,在他跟前站定。
阿爾加利亞眯了眯眼:“你是……?”
“按你的方法判斷,我也是假的吧。”安吉麗卡撫上自己的胸口,笑容自信大膽,溫柔而微茫,“我同樣愛着你。”
“是嗎。”阿爾加利亞苦垮下眼眉,失去了交談的興趣,手臂一揮,寒芒襲來。
“别着急嘛。”利刃被截停在半空,安吉麗卡豎起手臂擋住了鐮刀的長杆,“我可以幫你去找真正的我。”
安吉麗卡歪頭,燦爛一笑:“我猜你苦于孤身奮戰。”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阿爾加利亞:
“你有什麼目的?”
“沒有目的,”安吉麗卡推了一下鐮刀的長杆,環抱着她的刀刃緩緩降下,“影子跟随本體天經地義,沒有目的。”
“我為自己不是真正的安吉麗卡感到難過。”安吉麗卡微微垂下腦袋,沮喪剛浮出水面就被扯碎解體,她很快重新露出笑容,“不過,一碼歸一碼,我會幫你的。”
“能幫到你我就很開心了。”
她說着,拉起阿爾加利亞的手,趁着他在愣神,那張嘴還沒說出煞風景的話之前,道:
“走吧,我會為你開道的。”
他們離開了這裡,倒地的少女身後血泉蔓延,它逐漸圍攏目送這自己的同胞遠去,窸窸窣窣地竊竊私語:
——看那,世界上最痛苦的情節上演了。
-
暢通無阻的旅途,止步于研究所門前。
人群聚集于研究所門口,被看守攔在門外。也是,畢竟一個小小的研究所,可容納不了那麼多群衆。
阿爾加利亞可不管那麼多,與安吉麗卡一人解決來一個守衛,沖了進去。
發現外地來犯,研究所中的抵抗十分激烈。縱使這些人大多不堪一擊,也難免雙拳難敵四手。
阿爾加利亞有些慶幸安吉麗卡跟在他身邊,即使是投影,也為他分擔了不少壓力。
此時,二人已渾身浴血。安吉麗卡喘着粗氣,擡手抹去臉頰上汗水與血液的混合物,原本漆黑的闆斧濺到了些許脂肪組織,變得污穢不堪。
“走,繼續。”
兩人繼續向内深入,卻在某間房前碰到了某個意料之外的人。
一個幼年時期的阿爾加利亞,正吃力地扶着牆,艱難地一步步向外挪動。看他的樣子,已是重病難愈,也撐不了多久了,就連兩人站在他身邊都顯得無知無覺。
阿爾加利亞微微挑眉,很快反應過來,這一定是安吉麗卡的内心投影。
他跨出一步堵在小阿爾加利亞的必經之路上,冰涼的刀刃擡起他的下巴,帶着怒意笑道:
“你在這裡,就說明安吉麗卡就在附近喽?為什麼要從她身邊逃走呢?”
小阿爾加利亞擡眼,那雙瞳孔幾近渙散,他辨認了許久,才認出眼前這個人是長大後的自己。
那個真正的自己。
“啊……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他勉強嗆了長大後的自己一句,又捂着嘴咳嗽起來,他一邊咳嗽着顫抖着,一邊将安吉麗卡的手機遞了出來。
“原來是被你拿走了。”阿爾加利亞收好手機,終于明白了安吉麗卡沒回消息的原因,盡管事到如今已經不再重要,“安吉麗卡呢?”
小孩接着牆壁的支撐,指向身後虛掩着的房門。
“安吉麗卡在那裡?”
“呵。”面色蒼白的小孩冷笑了一聲,“我的屍體在裡面。”
阿爾加利亞挂起溫和的笑容,和藹可親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然後一刀結果了他。
“多謝指路。”
沖破房門,室内空間竟出人意料地寬敞,近乎是一片開闊的場地。數根大理石柱立于場中,場地中央懸浮着一顆水銀色的泉眼。
然後,阿爾加利終于明白那個年幼的自己所說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