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疏從錢袋裡抓出一把銅闆道:“這些錢你拿着,買些吃的吧。還有……”
“哥哥,那我去買早點,我們一起吃!”他話還沒說完九方宸就蹦了起來,抓着銅闆沖了出去。
裴瑾疏喊了兩聲沒把人喊回來,他本是打算馬上啟程的,這下還是等等那孩子回來再說吧。
誰知九方宸一去就去了整整一天,裴瑾疏納悶這早點是上哪兒買去了?後來心想或許是小孩頑皮,拿了錢一時耍過了頭。但裴瑾疏實在不能繼續等待下去,他看了看九方宸的那床破棉被,将自己的軟絨披風疊好放在了被褥上,便起身離開了草棚。
沒想到他剛從棚裡鑽出來,迎面突遇一蓬頭垢面的人一頭撞來,裴瑾疏閃身微躲,那人直接紮進了草棚裡。
裴瑾疏打量那趴倒在地上的人,那人一身破爛棉襖,翻出來的棉花黑乎乎的,看着也是個叫花子。
“你是什麼人?到這兒來幹什麼?”裴瑾疏居高臨下的威勢吓壞了那人。
“我……我不是來偷東西的!”
裴瑾疏:“……”
這不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他無語地看了一眼這小孩的破草棚,這裡頭有什麼值得偷的啊,再看看那叫花子一身褴褛,裴瑾疏一時又覺得辛酸。
那叫花子見裴瑾疏一直不說話,不免慌了神,他忙道:“我沒想占他棚子,就是那小孩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張員外,正被人打呢,我這不上他棚裡看看有沒有之前的東西拿去給人通融通融?”
裴瑾疏心中一驚,“在哪兒?!”
“什麼?”那叫花子不知所以。
“我說在哪兒打人!”裴瑾疏面色難看。
半刻鐘後,一場暴風席卷了張員外府邸的後院。
“仙家……仙家饒命啊……”年過半百的張員外哆嗦着向長身玉立的雪衣羅刹求情。
“我們沒想怎麼樣!就是這小孩偷東西,隻是給他個小教訓而已啊!”
裴瑾疏看着懷裡氣若遊絲的人,臉色十分難看。
他趕到的時候九方宸已經被人打了一頓,潑透了一身冷水扔在院子裡,幾個仆役正在一旁磕着瓜子看光景,還用腳扒拉兩下九方宸看看他的情況。
也難說九方宸命好,竟還沒凍死。
裴瑾疏恰如其分地露出了然的表情,回雪一甩,禮貌地将浸在井水裡的管家撈了上來。
“張員外真是宅心仁厚,偷了兩個桃子,不過是狠狠打上一頓,澆上冷水扔這兒等死的小教訓罷了。”
張員外的小妾伶牙俐齒,又驕縱大膽,梗着脖子道:“仙家錦衣玉食慣了,拿兩個桃子不放在眼裡,我們普通人家,一飯一食可都是苦勞賺的。怎麼?就因着他是一小叫花子可憐,我們便該着他偷東西?”
裴瑾疏頗有興緻地看着那出頭的小妾,“好口才。”
世道艱難,可從他進屋子之後就能看出這張員外府邸十分華貴講究,一路從廳堂到後院,連邊角的房間都是溫暖的,想必每個屋子都鋪設了地龍。
大災之後朝廷的赈災款其實撥了不少,但真正到百姓身上的沒有幾個子,一個小小員外能過上這等日子,可見他吞了不少,現在竟然能冠冕堂皇說出這話來。
看着有道理在自己這邊,張員外也大着膽子道:“是啊!他無父無母,無家無教,我們這也是替他父母管束了,總比以後真成了賊子傷天害理好吧?”
那張員外說的唾沫橫飛,振振有詞,俨然是把自己都說信了。
裴瑾疏垂眼看着懷中那剛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孩子,忽而笑了。
一衆人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不知這仙尊要搞什麼名堂。
裴瑾疏擡起頭,目光環視那一張張滑稽的臉,最後視線落在驚慌難安的張員外身上,他一字一句道:“九州雲崖,裴瑾疏,今座下弟子九方宸行偷竊之實,管教不嚴,見笑了。”
“教不嚴,師之惰,九方宸欠張員外的,我賠了,但我也想和張員外好好論道論道,你這屋子,這寶馬,這桃子,其中有沒有拿我徒兒的。”
在裴瑾疏報上姓名時那張員外一家已是臉色蠟黃,一聽裴瑾疏想計較的東西更是大驚失色。
當今聖上正為民生不起而憂慮,若是他勾結官府貪污赈災款的事情被翻出來,那全家的性命難保。若是其他人,他還有些信心能把這事壓下去,但是裴瑾疏豈是他能動的。
本以為隻是個有點仙法的散修,哪裡能想到是尊真神,這小叫花子怎麼會有這背景!
看着地上連連磕頭的張員外一家,裴瑾疏冷冷一笑。
他不打算放過。
那些草棚裡住着的,衣不蔽體的,吃不上飯的……你們拿人家的,也該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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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雪又大了起來,山路上很是安靜。
裴瑾疏一邊往山上走着,一邊計較怎麼跟宗主說這事,懷中傳來蚊子哼哼般的細弱聲音,糊裡糊塗對他說:“哥哥,你又來救我啦。”
“嗯。”
懷中的人擡起頭來,細細看了他很久才回過神來,“是桃子哥哥。”
“什麼桃子哥哥,以後叫師尊。”裴瑾疏把從九方宸腦袋上滑落的披風重新蓋了上去。
“啊?”九方宸迷迷瞪瞪,一副糊塗的樣子。
“罷了,以後再細說,你睡吧,上山的路還長呢。”
聞言九方宸搓了搓眼,重新卷回裴瑾疏的脖子底下。
嗯……哥哥說,路還長呢。
裴瑾疏抱着九方宸回到九州雲崖,雷子赫見他懷裡狼狽的九方宸,嘴唇哆嗦了半天,顫顫巍巍開了口:“沈家……落魄了?”
一旁的裴瑾晞有些嫌棄地拿劍柄扒拉了一下九方宸,裴瑾疏擋開裴瑾晞的扒拉,無奈道:“沒有,我沒去沈家。”
“那這是?”
裴瑾疏把情況說了說,雷子赫聽完有些猶豫,“這孩子來曆不清不楚,我怕……”
“所以這孩子的身世,還請宗主留心了。”
“就算他身世清白,你也不能收這麼個徒弟。”裴瑾晞冷聲道。
“哥,英雄不論出處,再說咱都這樣,還講那些氏族門第做什麼。”裴瑾疏抻了抻脖子道:“哎呦你們誰幫我抱一下,我脖子都酸了。”
屋裡除了裴瑾疏和九方宸一共就倆人,裴瑾晞自然是不肯抱的,雷子赫隻能伸手。已經醒了過來的九方宸任憑雷子赫怎麼哄,就是睜着一雙大眼睛打死不肯松開裴瑾疏的脖子。
裴瑾晞心疼自己弟弟,上前喝道:“松開。”
“咦?”九方宸一看裴瑾晞非但沒怕反而好奇地直起了身子,看看裴瑾疏又看看裴瑾晞。
哇!長得好像啊。
他這幅驚奇的樣子把雷子赫和裴瑾疏逗笑了,誰也沒想到接下來九方宸竟朝着裴瑾晞張開了胳膊。
裴瑾晞臉頰一抽,他當然不想抱這髒孩,可抵不過心疼自己弟弟,還是在雷子赫的目瞪口呆中把九方宸給接了過來。
可他架着着九方宸的胳膊就是不肯往自己身上靠,沒一會兒被吊着的九方宸就忍不住開始蹬腿。
“哥,你好好抱着他!”
手上油膩的觸感讓裴瑾晞腦仁疼,可裴瑾疏又是要去接九方宸,他隻能把九方宸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裡,這一抱他可真是嫌棄地要了老命。
回想到這兒裴瑾疏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尊你在笑什麼?”
“我想起你和你師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
九方宸一撇嘴,委屈道:“他差點就把我扔啦!”
“哪有,後來不是抱你了嗎?”
說起來第一面的時候裴瑾晞和九方宸兩人關系其實還算可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水火不容了?
是吃紅薯的髒手在裴瑾晞雪白的衣服上印了個巴掌?
還是拆了裴瑾晞做了三個月就快完工的機關重甲?
也可能在沙雪雁回樓放了把火來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