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沈馳！
那個聲音重複着。
九方宸死死咬着牙，不敢讓裴瑾疏發現他的異常。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九方宸推開裴瑾疏，久久地看着那雙水晶一般的眼睛，現如今那雙眼裡的擔憂和疼惜都是屬于他的。
殺了沈馳！
聲音還在叫嚣。
你閉嘴！
九方宸心中厲喝着，面上卻撐起笑容，他擡起手，用手掌夾住自己的臉頰，把臉壓成裴瑾疏喜歡看的樣子。
你閉嘴！你休想離間我和師尊！
“師尊，我不會有事的，我得一直一直，陪着你呢。”
送走珂安和李藥子，裴瑾晞正要返回國公府，忽而裴瑾晞餘光一瞥，似乎看見了什麼，他的身子一頓，停了下來。
陸世：“師尊？”
裴瑾晞：“你們先回去，我去見個熟人。”
說完，他折朝長街的拐角走去，那裡停了一架馬車。
來到馬車前，還沒等侍從放下腳踏，他便一步躍上車子，撩開門簾欺身而入。
帶着檀香的暖意撲面而來，裴瑾晞擡首，見一男子含笑倚靠在車壁上看着他。
裴瑾疏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問：“有什麼事嗎？”
賀蘭清雪望着那張闊别許久的臉，笑問，“叙叙舊不行嗎？”
裴瑾疏：“叙吧。”
賀蘭清雪：“……”
馬車徐徐而動，賀蘭清雪看着側位的裴瑾疏，他表情淡漠，絲毫不在意去哪裡的樣子。
賀蘭清雪：“我聽說了清許那弟子的事情，他還好嗎？”
裴瑾晞：“還行。”
賀蘭清雪：“那就好。”
短暫的對話結束後，兩人半晌無語，賀蘭清雪垂着眼，裴瑾疏目視着前方，直到馬車停了下來，賀蘭清雪才擡起頭問裴瑾晞：“你知道我們到那兒了嗎？”
裴瑾晞：“留園。”
賀蘭清雪一怔。
裴瑾晞：“這條路少時我走了無數遍，不會記錯。”
記憶的匣子裂開，舊事排山倒海般湧來。
賀蘭清雪年幼時身體不好，藥石罔效，賀蘭家據說得了人指點，送他到京城養病，說來也怪，到了京城後，賀蘭清雪的身子竟愈發好了起來。那時候沈世清在留園教課，留園也是是京城世家子弟的學堂，賀蘭清雪也在留園裡讀書，也因此認識了裴瑾晞。
他隻覺得裴瑾晞和其他人不一樣，隻有在有想聽的課，或是有想請教先生的問題時，他才來學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立即離去。
直到一次裴瑾晞離開時，他追了出去，拉住了他的馬缰。
那泠泠白雪般的人自馬上俯視而來，賀蘭清雪呼吸一窒。裴瑾晞沒說話，隻是靜靜看着他，于是賀蘭清雪大着膽子說：“你要去哪兒？能帶我一起去嗎？”
裴瑾晞看了他一會兒，開口道：“行。”
他就這麼跟着裴瑾晞走了，兩人去了京城最大的書肆，裴瑾晞似乎早就決定了要看什麼書，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結了賬，來到桌椅前坐下看了起來。
賀蘭清雪好奇地坐到他身邊，問：“你買了什麼書？”
裴瑾晞：“八荒藥紀。”
賀蘭清雪：“讀它做什麼？你想從醫嗎？”
裴瑾晞：“給我弟弟治病。”
賀蘭清雪：“弟弟什麼病？”
裴瑾晞：“寒症。”
說完，他頓了頓，又道：“藥師說治不了，但我不信。”
賀蘭清雪：“喔……”
就這樣，一言一語，兩人熟絡了起來。
後來賀蘭家總有這麼一景，裴家的少年策馬而來，接下從牆上躍下的賀蘭公子，将一衆家仆的驚呼扔踏在身後，疾馳而去。
再後來他們長大了些，賀蘭清雪與京中權貴的交往遊刃有餘，可裴瑾晞還是那麼格格不入。但裴家的少家主，有點脾氣又怎麼了？
京城中關于兩人的流言蜚語不少，可他們誰都不在意。
春花爛漫時，賀蘭清雪跳上馬背，摟住身前裴瑾晞的腰：“瑾晞，我們永遠不分開。”
裴瑾晞揚了揚唇，一抖缰繩，一騎而去。
那時前方坦途，
直到，明珠墜塵，裴氏傾覆。
賀蘭清雪：“禦華司内部有了一些變化，陛下新任命了守藏使，賺管禦華司的記事檔案，執行與記檔逐漸分開了。自從你們回來後，禦華司中九州雲崖的檔案多了起來。”
裴瑾晞：“守藏使是誰？”
賀蘭清雪：“此人你認得，叫紫禦。”
裴瑾晞的眼神暗沉了下去，問：“這個紫禦是什麼來頭？紫字頭是禦華司的末等使，怎麼會平白獨立了一個官職出來？”
“你想簡單了瑾晞，禦華司對外的分階層是黑、赤、藍、紫依次往下，可實際上，禦華司内的掌權者，曾經都是紫衣使。”
裴瑾晞一頓，意識到了什麼，“他們是幹活的人，也是最清楚真相的人。”
賀蘭清雪微一颔首，繼而猶豫了一下道：“瑾晞……小心九方宸。”
裴瑾晞心頭一凜，道：“你的意思是小心九方宸的安全，還是小心九方宸這個人。”
賀蘭清雪：“禦華司單獨封了他的記檔，隻在紫禦手中，至于原因，我并不知道。”
裴瑾晞沒有問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隻是點點頭，起身道：“多謝提醒，告辭。”
“瑾晞！”賀蘭清雪的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你恨我嗎？”
“我從沒有恨過你。”裴瑾晞的回答很快，沒有任何遲疑，倒是讓賀蘭清雪愣住了。
“我是不信情不知所起，隻不過那時的你我都好，所以你我才相配，後來裴氏沒了，我沒那麼好了，你我也不配了，自然不能再一起走下去。”
賀蘭清雪急急地想說什麼，可裴瑾晞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他繼續道：“但後來我經曆了一些事，我想法改變了。”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在他人生的最低處也不會抛棄他，會背着他穿過荒涼的魔界隔壁，會抱着他去看漫山野花，會推着他回到這個美好的人間。
“我剛到九州雲崖那天你送了封信給我，裡面隻有一句詩，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清雪。你感懷曾經，可我和我的影子走了，不會再回留園了。”裴瑾晞撩開門簾走下馬車，沒有再回頭。
不過是走過一個拐角，便見高挑挺拔的男子站在雪中。
一夜奔波，程澈的臉上是難掩的疲倦，但在見到裴瑾晞後，那張清雅的臉上綻開笑意。
裴瑾晞：“跟了我一路？”
程澈上前拉住他的手：“嗯。怕你被拐跑了。”
“我要是真跟他跑了呢？”裴瑾晞一挑眉。
程澈：“把你搶回來。”
裴瑾晞當成玩笑，道：“你會搶人？”
“會的，”程澈看着他，一字一句，“我會的。”
在那堅定目光的注視下，裴瑾晞忽然莫名有些慌亂，他撇開視線道：“行了，快回去休息吧，九方宸那小子真是，弄得一晚上雞飛狗跳。”
“可是瑾晞，你昨晚也很擔心師兄的樣子。”
“誰擔心他！”裴瑾晞果斷否認，可他不由自主想起賀蘭清雪的提醒。
小心九方宸。
小心九方宸......
啧，該小心九方宸的是他那個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