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來的很快。

本來在京的所有人都以為九方宸這一病，他們得留在京城過年了，誰成想轉天九方宸就活蹦亂跳，為他忙活了一天一宿的衆人滿臉疲色，唯他神采奕奕。

見他并無大礙，一直留在京城也沒什麼意義，一行人在年節前趕回了九州雲崖。

谷薇仙尊聽說九方宸那驚心動魄的一遭，還特意給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結果一樣沒查出什麼異常。

看着他一天天精神抖擻的樣子，那天的恐懼也在衆人心中淡了下去，唯獨程澈經常對着九方宸欲言又止。

九方宸自然是看出來了，但他沒有主動去和程澈交流，現在他自己的思緒都是一團亂麻，和程澈說不清也道不明。所以雖然他們表面還是兄友弟恭親熱打鬧，可無形之中卻豎起了一道屏障在兩人之間。

就在這種微妙的氛圍中，迎來了春節。

春節頭幾天，雷子赫喜氣洋洋地對裴瑾疏說：“今年時晏要回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帶着他的娘子和孩子一起。”

裴瑾疏有些驚訝：“時晏？真是好多年不見了。”

李時晏隻比裴瑾疏大兩歲，他出身九州雲崖也曾是九州雲崖最為年輕的長老，在執行委托時遇見了裴瑾疏，兩人一見如故，裴瑾疏和裴瑾晞到九州雲崖就是他牽的線。

不過後來他與賀蘭家的三小姐賀蘭雨嫣兩情相悅，賀蘭家不放三小姐外嫁，李時晏隻能入賀蘭家門，這才離開了九州雲崖。

雷子赫：“可不是，哦，你們流落異界的時候他倒是回來了，那時候九州雲崖混亂不堪，他還在這兒呆了幾個月，你和他關系不錯，他常去在水星河軒裡坐坐。”

裴瑾疏：“他也是有心了。”

“時晏師伯要來？”隋膺倒是挺高興，李時晏對他們這些小輩都很好，每次還會給他們幾個親賴的帶不少禮物。

程澈不認識這個人，輕輕扯了扯九方宸的胳膊問：“師兄，這時晏師伯是什麼人？”

“曾經九州雲崖一長老，後來給賀蘭家當了上門女婿。”九方宸話說得言簡意赅，可語氣聽起來總不像什麼好話。

雷子赫聽着他這話說的不好聽，皺眉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是瞧不上上門女婿似的，時晏是尊重賀蘭家的傳統，心愛賀蘭三姑娘才上的門，你李師伯坦蕩不計較這些，你也别搞得人家向貪圖什麼似的。”

九方宸心中一聲嗤笑，李時晏隻和九方宸相處了不到兩年時間，期間對九方宸也是和顔悅色，但九方宸瞧不上這個人。

原因是前世裴瑾疏去世後，李時晏送了悼念的信函給隋膺，說是一些想跟裴瑾疏的話，請隋膺幫他在喪禮上燒掉。

本來這封信應該不見天日，可偏偏當時九方宸正因為隋膺不肯讓他過手裴瑾疏的喪事惱火，把一衆悼念品盡數扣下，這封信自然也落在了他手裡。打着搜查不敬之物的幌子，九方宸把所有東西全看了。

這封信一打開九方宸就皺了眉頭，洋洋灑灑一大篇寫了和裴瑾疏的相遇，寫了對他的贊美，寫了與他分别的遺憾，寫了這些年的思念，寫了得知他去世的痛苦，言語之間情真意切，震徹肺腑，九方宸甚至還看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來。

但是九方宸隻覺得李時晏滑稽，因為在他掀起腥風血雨後，這人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

九方宸也覺得自己扭曲，把人界搞得天翻地覆的明明是他自己，但他高看一眼敢和自己兵戈相向的人，瞧不上當縮頭烏龜的人，鄙夷迎風倒向自己的人。

這李時晏就是他瞧不上的人，在他對九州雲崖出手時這人沒出現，賀蘭家圍剿他時也沒這人，裴瑾晞死後也沒以任何形式安慰過裴瑾疏。從頭到尾，這人沒給過裴瑾疏半分支持和慰藉。

這就是個軟弱的好人。

他沒有錯處，可又有什麼意義？

九方宸當即“嘁”了一聲，把信扔進了火盆裡。

遲來的慰藉比草賤，這封信也不必寄給我師尊。

九方宸想這些的功夫雷子赫已經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終于來到了總結語：“總之，你别看不起贅婿，要是你将來碰見喜歡的不得了的人，其他的都無所謂。”

雷子赫本來是想點他将來去了栾家，保不齊得做上門女婿。

可九方宸心裡卻開始盤算，師尊說了要養我啊，那我這……算不算上門女婿啊？

想來想去，算！

九方宸點點頭：“嗯，我隻要每天有烤肉吃就可以了。”

聽到對話裴瑾疏壓着笑意底下了頭。

雷子赫：“也不要這麼随意……”

雷子赫嘴裡的李時晏是自己人，可為了這次聚會，他還是忙裡忙外，除夕宴席的器具食物都是頂級，九方宸等人一大清早就被他薅起來打扮，那新衣也是早早就做好了。

收拾完畢，幾人一同在九州雲崖大門口迎接李時晏和賀蘭雨嫣。

其他人倒是挺高興，不光是因為李時晏的到來，還有今天本就是大年三十，一個辭舊迎新，讓人高興的日子，更是他們就别多年的後第一個相聚的新春。

但九方宸因為迎接自己不喜歡的人面上表情甚少，在一派喜氣洋洋的人之間，顯得有些沒有生氣，隋膺不由奇怪：“你這是怎麼了？不會又頭疼肚子疼的吧？”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轉過頭來，擔憂驚慮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裴瑾疏，他連忙來到九方宸身邊問：“不舒服嗎？”

九方宸被注視的渾身不自在，兩手掐在腰間道：“沒事，早上的白菜餃子太好吃了，我吃了兩大盤，這衣服的束腰緊，勒得我有些喘不上氣。”

裴瑾疏皺眉道：“那就别穿了，你回去換身舒适的衣服，隋膺，你陪他回去。”

隋膺還未點頭，程澈開口道：“師叔，我陪九方師兄回去吧，讓隋師兄在這兒接師伯。”

程澈本就與李時晏不熟，裴瑾疏一想便答應了。

兩人走回寝房，路上也是有說有笑，直到程澈說：“師兄，你不喜歡李師伯。”

他沒有用問句，他很肯定。

九方宸：“我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

程澈：“聽其他人的意思，李師伯是個好人。”

九方宸：“對他們來說是好人，對我來說不定是壞人。”

程澈點點頭，道：“對你是壞人，就對我是壞人。”

九方宸停下了腳步，程澈向前走了幾步後才停下，他背對着九方宸道：“師兄，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九方宸沒有回話，兩人就這麼靜靜站着。

直到程澈轉回頭，對他笑道：“我們快走吧，去晚了師叔又要擔心你了。”

九方宸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兩人一同向前走去。

今年的除夕晚宴對比之前的八年堪稱熱鬧非凡。

往年的空位上如今坐上了人，籠罩在宴席上刻意避諱卻又躲不開的哀傷氛圍全然散去，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歡欣。

席間李時晏拿了一壇酒來，說是親手所釀，給衆位仙尊嘗嘗鮮。那酒一打開就帶了一股桃香，在這寒冬之中帶來了一絲夏意。

雷子赫一聞這味道便笑了，“說是給我們嘗，明明是給清許釀的吧，倒是我們沾光了。”

賀蘭家的随從拿着将酒倒進酒壺，為仙尊長老們斟滿酒杯。

待他們品嘗完并誇贊完這酒之後，九方宸在裴瑾疏身後小聲叫着：“師尊師尊。”

裴瑾疏無奈地端着碗轉身，在他的杯中倒了些酒。

九方宸呷了一口，緊接着“嘶”了一聲。

隋膺湊過來道：“怎麼樣？”

九方宸吐着舌頭：“好辣，汗都快出來了。”

說着把手中剩的那點酒給了隋膺，隋膺嘗了一口，跟九方宸一樣吐着舌頭吸氣，“老天爺，怎麼這麼辣。”

隋膺将所剩無幾的酒遞給了身旁的程澈，程澈和陸世看着兩人的樣子，猶豫的對視一眼，但到底抵不過好奇心，不過一會兒，裴瑾疏和裴瑾晞身後的四人一起吐着舌頭“斯哈斯哈”。

堂上的其他人自然看見了這番景象，都忍不住笑出聲。

李時晏拍手笑道：“這酒叫醉夏，辛辣熱烈，回甘清甜，讓你們在這臘月嘗個夏景，怎麼樣，現在該嘗到回甜了吧？”

也不管嘗沒嘗到，人家既這麼問了，四人隻能賠着笑點頭。

酒過三巡，殿中已沒有那麼拘束，弟子們也開始各說各話。

忽然，一股更濃郁的蜜桃味道散發開來。

裴瑾疏吸了吸鼻子，聽着身後叽叽咕咕。

隋膺：“你這個好喝多了。”

九方宸：“我這可沒什麼雅稱，更沒什麼回甘，純桃汁。”

隋膺：“但這是個正八經桃兒。”

程澈：“師兄，還有嗎？我和陸師兄都還想要。”

九方宸：“來。”

裴瑾疏微微轉回頭，見九方宸正拿着個小壇子分什麼東西，從那壇中流出蜜色的汁水。他身體靠後，不動聲色将自己的杯子靠了過去。

九方宸眨巴眨巴眼：“師尊，你不是有醉夏嗎？”

裴瑾疏輕輕吸了口氣，沖他使了個眼色，眼中有些調皮地笑意：“太辣了。”

哼哼，師尊也不喜歡。

九方宸高興起來，給裴瑾疏倒了一大碗桃汁。

裴瑾疏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對裴瑾晞道：“哥，你嘗嘗吧，像是冰窖裡的桃子。”

裴瑾晞：“那去冰窖拿個桃子吃得了。”

裴瑾疏：“不一樣嘛，你和一口。”

接着不由分說，就将杯子硬塞到裴瑾晞的嘴邊，給他灌了一口桃汁。

裴瑾晞狼狽地将桃汁咽下去，擡手一蹭嘴唇道：“我看真是好揍你了！”

裴瑾疏笑眯眯地撐着下巴，上次他哥說要揍他不過是第二天翻了他一天白眼，這次還沒有上次嚴重，不會挨揍的。

他們身後的四人也輕聲笑起來。

對面的賀蘭雨嫣正将這一幕收入眼底，這六個俊美無鑄的人當真是賞心悅目，于是她開口道：“弘璧仙尊和琬琰仙尊的弟子們都是儀表堂堂，年輕有為，不知道可有親事。”

六人全部僵住了。

說到這茬，雷子赫頓時眼睛锃亮，他一拍大腿，道：“沒有啊，可愁人呢。這幾個小子也算能文能武，長得也過得去吧！就是到現在也沒說上個親，勞煩賀蘭夫人留留心，若是有什麼相配的好姑娘，給我們這幾個小子說道說道。”

賀蘭雨嫣：“當然可以，你們都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呀？”

四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賀蘭雨嫣捂嘴輕笑，“别不好意思，隋膺，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