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難卻的結果是,四人準備就餐時,安娜把所有狗都趕回了籠子,唯獨派派汪汪叫着死活不肯走。
榮峥見狀,出言建議:“我看它挺喜歡小川的,不如留下來陪我們吃完飯吧。”
程川聽聞,看了他一眼。
“好吧。”安娜将狗放到地上,輕輕踹了一腳它的屁股,“乖一點,派派。”
派派立刻屁颠屁颠地湊到程川腳邊,後者任它貼着,沒拒絕,卻也再未表現出過多的親昵。
一頓飯衆人與狗各懷心思,但整體上在一片輕松歡快的氛圍中結束了。
告别時車子開出很遠,狗狗的吠叫才徹底聽不見。
“它很舍不得你,小川。”榮峥望着後視鏡裡愈來愈小,直至最後全然沒入黑暗的一豆燈火,說道,“要是你也喜歡的話,其實可以再收養一隻……”
“那圓周率呢。”程川靠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下颌角繃緊,嗓音極冷。
“什麼?”
“圓周率在你眼裡算什麼?”程川又問了一次,“狗?累贅?還是想起來時逗一逗想不起來就算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圓周率在我眼裡當然算我們的孩子,隻是——”
“夠了。”他話沒能說完,就被程川打斷,“你口口聲聲把它當孩子,那你盡過責任嗎?現在又是在做什麼?榮峥,它才走了不到半年,半年啊……也對,你沒怎麼養過,自然不會有多傷心,于你而言它隻是一隻可有可無的寵物,死就死了,再找一隻替代的事……”
“那不然讓我看着你沉湎在過去的痛苦中嗎?”榮峥靠邊停車,面向程川,“小川,圓周率已經不在了,但生活總要繼續……”
生活總要繼續。寵物而已,本就是慰藉人類,緩解孤獨的産物,所以對待它的逝去不必太過惋惜。程川看怪物一樣盯着眼前的男人。
“下車。”他倏地同對方說。
程川推開車門,甩上,榮峥看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垂眸,也跟在其後下了車。
夜風幹燥,迎面拂來,與之一起的還有程川淩厲的拳風。
一記重拳不留餘力地砸上榮峥右臉。
皮膚與指骨相撞發出悶響,男人整個被掀得歪向一旁,發梢耷拉,舌尖與嘴角均磕上牙齒,口腔炸開血腥味。
榮峥手掌撐住車子引擎蓋,鮮血從唇角破裂的皮膚下緩緩滲出,先是凝成細小血珠,之後蜿蜒而下連成一條血線,順着下巴滴落在白襯衫的衣領上,暈開深色印記。
“解氣了?”男人不怒不惱,反而笑開,擡眸,雙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程川,往前走拉起對方的手,湊上左臉,“不夠再給你打另一邊,小川。”
程川呼吸粗重,胸腔起伏劇烈,顫着手拍開了對方的鉗制,雙臂無力墜下。
他倒退數步,直到腳下踉跄,身一歪,後背貼上皮卡冰涼的外殼,方才擡起手,将臉深深埋入掌心。
你不是最厭惡暴力嗎?你不是曾起誓不要成為和程敏一樣的人嗎?他一遍遍叩心自問,那你現在又是在幹什麼?控制不住憤怒,訴諸暴力,成為情緒的奴隸……
隻是想有個人來愛他而已啊,程川悲怆地想,可為什麼越努力卻越總在失去?到頭來,還讓自己面目可憎,活成了最讨厭的人。
莫向外求,愛人先愛己,道理都懂,但是好難啊,怎麼這麼難啊——程川剖開□□,感覺靈魂飛到了半空,冷酷地俯瞰那些沉重的、一直将他困在地獄的過往。
樁樁件件,母親,榮峥,圓周率……愛也好,恨也罷,都不重要了。
“小川?”隐約覺察到好似什麼東西在疾速崩塌,榮峥近乎恐懼地快步上前,抓上程川手腕,仿佛這樣便能握住些别的什麼,“别這樣看我,好像你第一次知道我的為人。”
他拉下他的手,為他眼中的矛盾與釋然心驚。
程川說:“确實是我走眼。”
這麼多年來他自诩了解他,但可能實際上從頭到尾未曾看清。
溫柔隻是表象,榮峥就是一個骨子裡涼薄,利益至上的商人。
所以付出得不到回報不是自己的錯,不被愛也并非他不值得。隻是愛錯了人而已,沒關系,他才三十,還年輕,擁有比愛他人時間長上數倍的餘生,用來愛自己……
他因為一把傘困在一場雨裡太久,後來即使離開也難免由愛生恨,多有不甘。但此刻……
“榮峥,我不恨你了。”程川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