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比思維更早做出反應,矮身的刹那,程川聽到子彈破空襲來的尖嘯,幾乎是擦着他的頭皮飛過,“嘭”一下打上背後長椅。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驚懼讓心跳失了控,程川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在劇烈的喘息中壓下這兩樣飛速搏動部位帶來的不适,轉頭去看呼叫的來源。
遠處,榮峥單膝跪地,正将一個小男孩護在懷裡,倆人身邊倒着一位胸膛開血花的男子。距他們幾十米外的地方,襲擊者在手舉步槍無差别掃射,若非他反應快,剛才中彈的就是男孩了。
小男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呆愣,瞳孔中滿是驚駭。但榮峥顧不及安慰開導,匆匆把人塞給沖上來大喊着“盧卡斯你還好嗎”、看起來應當是男孩親屬的一個花臂寸頭男後,便頂着槍林彈雨跑到了程川身邊。
“你找死嗎傻叉?!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程川一把揪住他衣領,怒不可遏,簡直是嘶吼着出聲。
“不找死,我找你。”榮峥将他半攬在懷中,撫着脊背順毛,“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先找地方躲起來。”
甯靜的廣場早在槍聲響起的那一秒不複悠閑,一顆顆子彈呼嘯着飛向無辜的平民,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人們四處奔逃,慌不擇路,有人被流彈擊中,有人被屍體絆倒,尖叫聲此起彼伏,現場一片混亂。
從程川的角度可以看到近百米外方才還在教女兒學自行車的母親後背綻開大塊猩紅,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前傾倒,用盡最後力氣把小女孩護在身下。看到喂海鷗的流浪漢倒在血泊裡,手中面包袋掉地,碎屑散落,幾隻膽大的海鷗仍在争搶食物,撲棱中灰白的羽毛滿沾血迹。還看到賣藝人背靠柱子一動不動,蒼白手指僵硬地搭在薩克斯按鍵上,嘴唇微微翕動,卻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吹響樂器,唯有汩汩鮮血源源不斷自唇角溢出……
無差别攻擊如死神鐮刀高高揮起,重重落下,肆意收割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人間煉獄,莫外如是。
程川手腕被榮峥扣住,倆人貓着腰穿梭在長椅、大樹、垃圾桶等掩體之間,子彈卻仿佛從四面八方來,避無可避。
“走這邊!”榮峥猛然拽過程川,跌跌撞撞躲到停靠在路邊的車輛後。即便找到了較大的東西作掩,他們也并未完全脫險,密集的彈雨依然不絕如縷,噼裡啪啦,金屬車身被打得叮當作響,火星四濺。
逃亡途中榮峥的左臂不甚被流彈擦傷,腎上腺素飙升時沒覺出什麼,這會兒暫得喘息,劇痛便席卷而來了。不僅手臂,額頭也被不知哪裡飛來的尖銳物劃破,溫熱液體淌過眉毛滑入眼睛,蜇得人眼眶生疼。
“你别死……榮峥,你不準死!”一條臂膀和半邊臉淌血的慘狀着實駭人,程川聲音止不住地發顫,抖着手脫下身上T恤,一會兒想替他捂住額上的傷,一會兒又試圖包紮臂上傷口。
手忙腳亂。
“小川别怕,隻是皮外傷。”榮峥喉結滾動,咽下一口帶了血腥味的唾沫,笑着安慰。
程川聽着對方中氣尚足的聲音,鎮定不少。然而不等他給人纏好傷口,就見榮峥瞳孔蓦然一縮,随即一股大力撲來——他被男人推到一旁。
再接下去,機槍射擊聲響起。與他們一樣将車當作遮蔽物的人不少,悲号與慘叫再度不絕于耳。
時間忽而在這一刻變得黏稠。
程川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躲過子彈,如何爬到榮峥身邊,又是如何将人拖動。隻知腦子恢複思考能力時,他和腹部中槍的男人已經躺在了車底。
榮峥趴在他身上,軀幹貼着軀幹,頸交着頸,噴在耳廓的呼吸灼熱得能把人燙化。程川大腦木然,顫着手去摸對方傷口,黏膩而詭異的觸感,仿若糖漿,當他企圖按壓傷口止血時,掌心會陷入一片濡濕,可以感受到液體順着腕部蜿蜒而下……
“不許死……”程川的語言系統好像隻剩下這三個字,“不許死……”
“好……我不死。”話是這樣安慰,吐氣卻如遊絲。
“别……怕。”榮峥聲音沙啞得可怕,程川能感覺到他的腹肌在自己掌下痙攣,血怎麼都止不住。
“……口袋。”少頃,男人又開口。
“什麼?”程川嘴上問着,同時手已經順着話去摸對方褲袋——碰到了,冰冷堅硬,是那把手槍。
“拿着……”榮峥強撐精神,囑咐他,“自保。假如……咳咳,他靠近……”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肌肉牽動下,程川感到自己的上腹更濕漉了。
“閉嘴。”程川緊握住手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痛。他沒開過槍,但大緻知道怎麼使用,若是對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