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長念終于松開了緊抓胳膊不放的那隻手。
趙炎輕輕把他拉進懷裡,拍了拍他:“沒關系,别擔心,忠臣良将,自有清白在,我們這幫弟兄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
封長念歎息似的:“是啊,可我擔心,你這一帶我走,清白也變不清白了。”
趙炎眸子一顫。
下一刻,少年一掌将他推開,趁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反手一記手刀劈在他後頸上。
趙炎對封長念完全沒設防,再加上這一年來靖安言帶他練劍,大多都要求腕力強悍,這一手刀下去幹脆利落,直接把趙炎劈得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封長念把人輕輕放在牆根處,把帽子給他蓋了個嚴實:“對不起了趙大哥。”
我要回家,但我不能連累你。
他的手指在帽檐處一頓,然後蓋住鬥笠,頭也不回地躍入了夜色裡。
長安城門口關隘晚上也熱鬧非凡,封長念不知他偷偷溜走的消息皇帝知不知道,擔心有人會在門口等他自投羅網,于是盡可能地藏在人群裡,鬥笠的帽檐壓得低低的。
他算計了一切,甚至連巡邏交班的時間都算好了,趁着人多混亂、管理薄弱,封長念如同一尾遊魚,連朵水花都沒打,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直到一口氣走了二裡地,聽不見城門熙熙攘攘的人聲,封長念才扶着一棵參天大樹,将那口壓抑在胸前的氣悉數呼了出去。
出去之後就是無法抑制的哀傷和難過,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哭了,直到下巴一涼,他反手去摸的時候,才察覺到那是自己的淚水。
趙炎不敢與他多說,但隻那一句“侯爺想你了”,就足夠摧毀他構築的心防。
但他不敢在靖安言面前哭,擔心他小師叔會關心則亂、以身犯險;不敢在趙炎面前哭,擔心給這個忠心的副将本就焦躁煩悶的心情火上澆油。
于是隻能忍,忍到這裡空無一人的小樹林裡,忍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将那些郁悶、委屈、苦楚悉數掰開發洩,連同當年強迫留在長安的那份。
等到他哭累了,才有聲音自他一旁傳來。
“啧。”
封長念一怔,眼睛裡還含着未流幹的淚,就已經被驚訝覆蓋。
靖安言就在他一旁抱臂倚樹,不知道瞧他多久了。
“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跑,就這麼信不過我嗎?”靖安言皺着眉,“然後你要怎麼辦?從長安走回梁甯?你有馬嗎?有馬車嗎?有銀子嗎?你這麼一走了之,皇帝想把你逮回去也太容易了吧。”
封長念哭懵了,完全沒反應過來為什麼此時此刻靖安言會出現在他面前,他讷讷地看着小師叔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下意識伸出手要去接。
靖安言靈巧地躲了,直接跟拎着小貓崽兒似的把人拎過來,不輕不重地給他擦眼淚。
“為什麼跑?為什麼不等我。”靖安言一邊擦一邊問,“是不是擔心會讓我為難,覺得皇帝不松口,我身為他的小舅子能怎麼辦,怕我兩頭不好做?所以自己跑了?”
封長念終于回過神來了,垂下眼睛默認。
“小長憶啊,”靖安言的帕子有好聞的栀子花香,那股香氣就那麼攬着他盈盈一撞,把他整個人都攏在了懷裡,“我說你什麼好,我是你小師叔,你不相信小師叔了嗎?”
封長念被他抱着,說話甕聲甕氣:“我就是相信你,才不願你為難。”
“這有什麼好為難的。我什麼時候服過皇帝,要不為什麼不入朝為官?”靖安言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做什麼那麼懂事?我讓你那麼懂事了?我不讓你哭了?想幹什麼要敢說,天塌下來小師叔給你頂着呢。”
封長念僵了僵,那些剛要吞回去的淚又有反撲的趨勢。
偏生靖安言的語氣柔軟的像是一團雲,妥帖地接住了他的所有惶恐:“知道你委屈你難過你擔心,哭吧哭吧,乖,小師叔在呢。你放心哭,我不告訴别人。”
“……小師叔。”靖安言感覺到自己的左肩濡濕了,“我父親……我爹他……他怎麼樣了?真的很嚴重嗎?我還……還來得及嗎?”
“我是不是……要成孤兒了,我答應過我爹,我會讓他看到我上戰場殺敵的那一天的,是不是、是不是來不及了?”
“來得及,都來得及。”靖安言輕緩地拍着他,“别怕,不怕的,你還有我,小師叔陪着你。”
靖安言不光自己來的,還牽了兩匹馬,甚至給封長念收拾了行裝和盤纏,在他聽說封長念怎麼被“擄走”之後的這段時間裡,他就在幹這件事。
這件事很大,封長念再怎麼少年老成也抵不住這種接二連三的打擊,靖安言不放心,知道這裡是往西去的必經之路,于是早早蹲在這裡等。
還好,還好,還好趕上了。
要不然這小子真能自己一路颠沛流離着回去。
靖安言心有餘悸地拍着封長念的後背,讓他徹底哭了個痛快,晚風在那張猶帶淚痕的臉上一吹,登時泛了紅。
“哭成小花貓了都。”靖安言給他擦幹淨,“哭夠了就走吧,我們日夜兼程,一定來得及。”
封長念神思回籠,抓住了那句“我們”。
“你……”
靖安言已經上了馬:“我陪你去。”
“是皇後娘娘……”
“長憶。”靖安言沒有正面回答他,晚風簌簌,吹拂過他清亮的眼神,那樣笃定又堅韌,“小師叔一定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