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言挽起衣袖,左手終歸有些不靈便,但還是磕磕絆絆拆下了那枚護腕,旋即将手臂往封長念面前一遞。
那一瞬間,封長念瞳孔顫栗。
是一道刀傷,留在腕骨的地方,貫穿了整個手腕,從手腕内側穿出,看着已經是陳年舊疤了。
失去了護腕的依托,靖安言的整隻手腕有些脫力似的綿軟,就這麼靜靜垂着,全然不複當年長安城外、月色一線,靖安言持劍單挑暗衛時的招招有力。
封長念很想碰一碰,可也不知是針還是心疼,都讓他無法動作。
“怎麼弄的?怎麼會……”
靖安言并不給他再細看的機會,收了手重新穿戴好護腕。
“那是第二個問題了,你沒有第二件事要交代,我多虧啊。”
封長念當真沉思了一下:“……你想知道什麼?”
靖安言轉過身來,擦亮了火折子。刹那間房間大亮,封長念下意識閉了閉眼,再度睜眼時靖安言正倚在桌邊,玩弄并探究地看着他。
“你為什麼從來不問我,當年的真相?”火折子在他手指間靈活翻飛,“為什麼燒了靖家祠堂?為什麼燒了玄門?為什麼突然就跟瘋了一樣叛逃了?你為什麼不問?”
封長念幾乎想也沒想:“因為不重要。”
“不重要???”
靖安言真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封長念覺得不重要??那當年他追到南疆來,問的“為什麼”又是什麼含義。
“當年覺得重要,現在不了。”
封長念語焉不詳,但又不打算多說。
靖安言卻來了興緻,抄起雙臂道:“怎麼就——”
“那是第三個問題了,”封長念有樣學樣,“該你了。”
靖安言:“……”
“臭小子。”靖安言抱着胳膊的手一蜷,“……行吧,告訴你也無妨,被我師父砍的。”
“當年我來到南疆後,宋啟迎不是有一次派他帶兵出征南疆嗎?那一次我幫了南疆,他覺得我一身劍術作為敵手是給己方留患,于是找了一個破綻,砍了我的手。”
“或許是因為我躲得快,否則他原本想要的,是我的命。”
五指攤開又蜷縮,看似與平素無異,但隻有主人才知道這隻手已然廢了。
“無論如何,如你所見,也如你所猜,我已經不能用劍了。”
說來也讓人悲哀,那也是左清明最後一次為大魏出征。
左清明當年是從南軍都督府調至中軍都督府的,離開了南疆戰場拱衛京師,最後還是死在了南方——他砍掉了自己徒弟的手,自己也留在了這裡。
“當師父砍我手的時候,我才真切意識到,我真的回不去了。”靖安言笑笑,“我是個敵人了。”
靖安言從小被左清明帶大,之前在長安時不止一次同封長念講,說左清明俨然已經成了勝似親爹的存在,可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感情。
而封長念也無法想到,那個總是捋着胡須爽朗大笑的師祖,是怎麼冷着臉要弄死自己養大的孩子的。
他直直地盯着靖安言的表情,試圖從中窺見情緒的波動。
可是沒有,靖安言在那裡擺弄着火折子玩兒。
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可他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他在聽說這些事的心疼和苦澀中艱難掙紮,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理智,來反複推演這些話——總有些不對勁,可是是哪裡呢?
靖安言也不給他機會:“好了,該你說了,為什麼不好奇。”
封長念齒間動了動,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聲音苦澀,卻很堅定:“……我沒有問題了。”
火折子不轉了:“什麼?”
“我沒有問題了,兩來兩回,夠本了,所以我也不需要回答你的問題了。”
靖安言微微瞪大了眼,全然沒想到這人居然緊急停住。
封長念坦然道:“讓長若姐給你看看吧,那樣好的劍法,多可惜。”
“不必看,我心裡有數,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封長念歎了口氣:“小師叔啊……”
你還問我為什麼不重要,原因很簡單,因為知道不知道都改變不了你不願意回到大魏的現實啊。
方才靖安言想錯了一點,封長念對付他的方法已經不再是軟硬兼施。
而是直接來硬的。
解釋?原因?通通滾一邊去吧。
他就想要把小師叔完好無損地、幹幹淨淨地帶回去,其他的都滾一邊待着去吧。
靖安言敏銳地察覺到封長念眼神有了些微改變,嗅到危險氣息的小師叔剛挪一步,隻見這人猛地站起,一陣噼裡啪啦,金針摔了一地。
靖安言目瞪口呆,下一刻,秋長若摔門而入:“兩個活祖宗,能不能多活幾日啊!?”
封長念猛地扶住床柱,臉色慘白:“……勞駕,姐,給我重新紮一遍的同時,給小師叔看看手腕吧。”
靖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