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賴在老區睡的那一晚上，夏慕青第二天幾乎是被蘇倩拽着才到學校的，這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下看到了白天的老區。

這裡比她想象的更荒涼。

碎玻璃和石礫混雜躺在野蠻生長的草叢中，舊廠房被氧化的牆面斑駁，深藍色的标語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快到的時候，夏慕青忽然記起，她說要賠給蘇倩的鎖好像一直沒有買。

街面上亂七八糟的店有很多，偏偏沒有五金鎖店——也對，這裡荒無人煙，是被放棄的荒原，鎖在這裡是最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好在有一家不算起眼的藥店。

店面不大，好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消毒用的棉簽酒精碘伏都有，她還發現了小時候磕傷了，爺爺給她抹的“紫藥水”。

“紫藥水”雖然效果好，但會留疤，夏慕青還是把它放下了，拿上了一瓶雲南白藥付錢走人。

路過包子鋪的時候，劉阿嬷正好蒸出來第一鍋包子，單聞着胃裡就暖和了。

“奶奶，包子怎麼賣？”夏慕青停住腳步，問。

劉阿嬷沒有擡頭，中氣十足地回道：“一塊五，豆漿沒有了，豆腐腦還有一碗，要的話一塊五給你。”

——拳頭大小的包子，統一一塊五。這不能說是童叟無欺了，這是在做慈善。

“兩個素的，兩個肉的，那碗豆腐腦我也要了。”夏慕青說。

“好嘞。”阿嬷的動作麻利，像是感知不到燙一樣把冒着熱氣的包子裝好，豆腐腦也裝在透明的塑料袋了，剛想遞給她，才驚覺眼前的小姑娘不是蘇倩，笑了笑，問：“豆腐腦加點啥料？”

夏慕青并不愛吃豆腐腦，她回憶了下，蘇倩的口味貌似也沒有多重，保險起見，還是别加什麼料了。

“能不加嗎？”夏慕青問。

劉阿嬷回道：“當然可以了。”

夏慕青接過包子豆腐腦，說了聲謝謝後沒有在磨蹭，快步走了，阿嬷小聲的呢喃也散在了氤氲升起的白氣中——“這孩子口味和阿倩真像，一個人能吃四個包子，飯量比她大點。”

*

到了目的地，裡面沒有開燈，窗簾緊閉，仿佛牢籠。

夏慕青擰了擰門，不出所料，蘇倩并沒有修鎖。

就在門把手要掉的時候，她迅速伸出腳讓它落在自己的腳背上，避免了“私闖民宅未遂”的開場。

她屏氣凝神，奈何地闆并不給面子，每走一步，地闆就會不堪重負地發出一聲“吱呀”，奇怪的是，蘇倩竟然沒有動靜。

——難道人不在這裡？

沒等夏慕青想明白，電光火石間，腳腕上的麻筋被什麼東西精準擊中。

她半跪在了地上，包子、藥、豆腐腦散了一地。沒等回過神，一道黑影忽然猛地把她摁倒在地，兩隻手死死摁着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摁進地闆裡就地掩埋。

能幹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的人她都不用想是誰：“最最，逃課隻是一時興起，沒什麼的，但要是把我弄傷了，就是要進派出所的事了。”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光線晦暗，夏慕青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清蘇倩起伏着的胸口。

她輕攥住蘇倩的手腕，蘇倩好像被啟動了什麼開關，沉默着動作卻激烈地掙紮着，小桌子被踹開，沙發倒在了地上。

她越掙紮，夏慕青手上的力氣就越狠，陰暗逼仄的空間裡兩個人無聲較量着。

倏然，陰影傾覆了下來。

蘇倩咬上了夏慕青的鎖骨——“啊！”

夏慕青髒話沒等罵出來，鎖骨窩上落下了兩點濕熱，她愣住了：蘇倩是哭了嗎？

咬的也不疼，想咬就咬着吧。

這麼想着，夏慕青松開了蘇倩的手腕，偏過頭，食指蜷在了嘴邊，蘇倩啃咬的力氣不小，鎖骨上本就沒什麼肉，實在受不了了她就咬一下自己的食指。

食指微微離開嘴角時，牽起一根透明絲線，最後凝成水滴，落在了她的指節上。

窗簾不是完全不透光，昏黃的落日偶爾能透過它照進來，木質地闆上，兩道身影一上一下，呼吸聲交疊。

不知道咬了多久，蘇倩終于松了口。

夏慕青也松了口氣，雙眸合着，蘇倩坐在她身上，兩人的呼吸都算不上平穩。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開口道：

“你來幹嘛？”

“咬夠了？”

夏慕青氣笑，說：“我來幹嘛？我說我是來上趕着被你咬的你信嗎？”

蘇倩沒有說話，夏慕青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蘇倩伸出手，指尖似有若無地描繪着夏慕青鎖骨上的印記。她的指尖微涼，仿佛帶着晨露的蘆葦拂過，眼神像是狼在打量獵物。

夏慕青忽然哽住了，呼吸一滞。

就在她以為蘇倩又要咬上來的時候，蘇倩起來了。

她，起來了。

她居然就這麼一句話沒說起來了？！

夏慕青的音量不覺拔高：“不是，你就這麼起來了？”

蘇倩站在課桌旁，夏慕青這才發現她還穿着肥大的校服外套，馬尾散亂，碎發散在下巴兩側，兩人的距離重新回到安全距離，蘇倩靠在桌沿上，語調裡含着淺淡的笑意：“那，我再坐回去？”

其實，也不用。

夏慕青鎖骨上被咬的地方泛起了熱痛感，不禁氣笑了：“蘇倩，你屬狗的嗎？”

蘇倩點了點頭，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你要去打狂犬疫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