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應酬。”
“我……”
駱明翰譏問:“怎麼,你害怕?”
缪存冷着臉,門被他砰一聲摔上了。
好好的天兒,到晚上就變了臉刮了風,雨水打在玻璃幕上,花園裡的樹和草都變得鬼魅般。缪存刷的一下拉上窗簾,呆呆地聽着《金剛經》。因為熱心網友說《大悲咒》也有效果,他現在已經是兩首輪播。
但是沒用。
他确實天不怕地不怕,隻怕鬼。
無助變成生氣,生氣變成委屈,委屈變成遷怒,打了駱明翰兩次電話未果後,遷怒到達頂峰,駱明翰剛跟合作夥伴說完最後的祝酒辭,便看到微信上赫然一個:「分手!」
駱明翰:“……”
眼看着他面對手機一怔後失笑出聲,合作方面面相觑,“駱總?”
駱明翰揣回手機,風度翩翩舉了下酒杯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慚愧,我趕着回去哄人。”
他現在去大學城輕車熟路,路虎前燈破開雨幕,他給缪存回電:“發什麼小脾氣?”
缪存縮在床上裹緊了被子:“你現在告訴我,那個故事是假的對不對?”
“是真的。”
缪存整個人全須全尾縮到被子底下,聲音裡有不明顯的顫抖:“駱哥哥,我害怕。”
駱明翰油門輕踩,但沒超速,混蛋地說:“就來。”
這兩個字沒什麼誠意,畢竟他不僅沒超速,在僻靜得鬼都不來、連攝像頭的都沒有的紅燈路口,他也都規規矩矩地停住了。
下車的幾步路淋了些雨,将他的襯衫打濕。開鎖聲後,缪存在門後冒出一點臉,臉色白得吓人,看到駱明翰的瞬間,他咬着唇眼眶一熱,猛地撲進他懷裡。
駱明翰攬住他,親昵取笑他的膽小。
内心不免覺得缪存确實是“聰明”的,天生就會戀愛,天生就懂技巧,知道怎麼勾起人的心疼和憐惜。
他環住缪存瘦薄的雙肩,不住吻他的額頭,“好了好了,”他的唇壓在他耳邊低語,“有這麼害怕——”
話未盡,駱明翰卻蓦然住了口。
因為缪存在他懷裡抖得厲害。
這種抖,絕非是為了情趣的、故作姿态矯情的顫抖,而是真的,從骨縫中滲出的一陣又一陣冷極了、怕極了的顫抖。
“妙妙?”他臉色一僵,不敢置信地喊他的小名。
缪存一聲未吭,隻是更緊地貼近他懷裡。
被雨打濕的肩膀濕意更明顯,且帶着灼熱的燙。
“你來得好慢。”他委屈地控訴。
駱明翰渾身僵硬住,生平第一次有了措手不及的感覺。
缪存沙啞地問他,仰着巴掌大的小臉,下巴尖尖的:“你可以不走嗎?”
駱明翰目的得逞,卻沒有預想中的快感,因為這與他想要的景象相去甚遠。缪存怕得幾乎像生了病,要他亦步亦趨地跟着、守着,洗澡時也要他不斷陪聊着天。
他甚至開始掏出手機搜索童話了。
磨砂玻璃阻隔了一切暧昧的視線,駱明翰一邊倚着門抽煙,一邊斷斷續續地給缪存讀童話書。
作為一個打小不相信童話的人,他一邊念一邊心裡罵扯淡。
缪存不再說話,隻有花灑沙沙地下着雨。
出來時,他的眼睛很紅。
駱明翰聰明得過了頭,一邊幫他擦頭發,一邊低聲問:“連眼睛都不敢閉?”
缪存點了點頭,他洗澡時片刻未敢閉眼。
隻要閉上眼,就能想起小時候的場景。
因為開口說話晚,五歲時,他仍是個啞巴,隻會說簡單的“媽媽”、“餓”和“要”,大人都說他是傻子。
小孩們有樣學樣,又不知是哪個大孩子帶了頭起了哄,說有一種神秘邪惡的請“神”儀式,隻要把一個啞巴關在黑暗中不停吓唬他、給他講鬼故事、燒香燒紙撒香灰,讓他精神失常失心瘋,“神”就會附上他的身。
他們單純地想見識一下,而缪存本來就是不正常的病孩子,那麼拿他來試一試是那麼天經地義。
他在黑房子裡被關了許久也沒發瘋,隻是不停拍着門咿咿呀呀又哭又喊,小孩們都累了,鬼故事也搜腸刮肚地編完了,想起作業還沒寫,便丢下他一哄而散。
媽媽是通過那些不正常的香紙灰燼找到他的,推開門時,香爐灑了一地,紙錢飄得到處都是,缪存的臉上都是白色的香灰,被眼淚流得斑駁。手被從嘴裡硬掰下來,手背上是一排深得早已見血的牙印。
他現在十九歲了,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壞人不怕疾病不怕偏心和虐待,仍然隻怕鬼。
駱明翰幫他吹幹了頭發,抱他去睡覺。被窩可以帶來一切安全感,但對缪存來說不夠。他把手塞進駱明翰掌心,要他牽住自己。
“别走。”
駱明翰給他掖好被角,“我不走。”
缪存閉上眼,過了幾分鐘,再度睜開眼确認他的存在。
“真的不會走嗎?”他不确定地問,烏黑的眼珠懵懂地一瞬不錯地盯着駱明翰。
那樣子很像一個小孩在依賴生命裡唯一重要的大人。他要命地依賴他,熱烈地渴盼他。
駱明翰笑了笑,“真的不走。”
他不喜歡矯情的人,心裡有點不耐煩了,情趣到了頭變成了無趣,不過對缪存的新鮮感還很強,因而他還算有耐心陪他玩過家家。
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駱明翰一顆扣子一顆扣子解開襯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缪存枕上他的胳膊,整個人埋進他胸膛。就連呼吸的空氣,似乎都隻剩下駱明翰懷裡的那小一片滾燙空間了。
駱明翰覺得他很熟練,似乎早已有個人如此抱過他、陪過他。
這個念頭毫無緣由,但讓駱明翰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好像有點嫉妒那個未曾謀面的敵人。
“妙妙,”他撫弄缪存的脖頸與下颌,終于想起來問一句:“你為什麼這麼怕鬼?”
缪存似乎已經睡着了,隻是夢呓着說:“……我告訴過你的,”手乖巧地搭在臉邊,很委屈很自然地怪他:“……你都忘了。”
心裡蓦然一抽,繼而是鋪天蓋地一陣窒息般的痛。駱明翰攥緊了他手:“……缪存,你心裡在想着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