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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然:
這是第四封信,應該也是最近的最後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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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華華沒有昏過去多久……
沒有。
二十多分鐘後,她就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以後就在找尋着什麼,在确認我們幾個都在以後,便在一瞬間洩掉了氣力。
她掙紮着起身,不讓我們扶她。
她拍了拍兩隻褲腿……
興許是方才昏倒的時候摔髒了褲子,但我沒看出來,也或許我已經看不出來什麼。
華華起身離開了技術鑒定處為她騰出的休息室。
她回到了告别室,回到了初初身邊。
她忽然轉頭看向我們,或許是我……
她說,她想吃點兒東西。
這可能是當前那間告别室裡唯一有安慰的事情……
至少,我很激動。
我們急忙問她,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
雖然已經是淩晨時分,或許整座北城都陷入了沉睡,但那一刻的我們都願意為了華華去跨越一座城市尋找吃的……
隻要,她願意吃上一口。
“菠蘿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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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然,我總覺得那一天,那幾天,我可能流盡了一輩子的眼淚。
我曾經真的以為,在你離開我的時候,在我被家裡抛棄的時候,我哭得夠多了……
陸然……
是初初喜歡的菠蘿包,是初初……
我突然間哭了,身邊的陳楓也在哭,我們都在掉眼淚。
“别哭……哭什麼……沒有菠蘿包……那有什麼吃什麼……”
她說話很輕,不一會兒就散在了空氣裡。
我不清楚旁人在哭什麼,但我清楚自己在哭什麼。
我是在哭天道不公,我是在哭老天有眼無珠,我是在哭他枉為人神……
……
……
“粒,聯系接收站吧……”
華華她還記得初初當初捐獻過遺體,而且是定向捐獻給母校北城大學。
想要在身後還能作為大體老師,為北城大學醫學院的醫學生們貢獻一二。
她為她化好了妝,整理好了一切,卻留不下她。
她以為自己連遺體都留不住,所以隻想着讓初初趕緊漂亮一些……
“粒……這方面……我不太清楚……接收的時候……有要求嗎?”
我很是詫異,陸然,原諒我當時真的沒有聽明白華華在問我什麼……
我還當自己足夠心細,而今看來,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傻人,自以為是的愚人。
……
……
“他們會不會……因為念初……就拒絕……接收……”
她整個人都是破碎的,兩隻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我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她原來是在擔心……
她是在擔心,擔心初初受傷了以後,他們就不想要她了……
他們若是不願意要她的遺體,也就完不成她生前的願望了。
我在華華即将撥出電話的那一刻,攔下了她……
我告訴她,不用了。
我當然知道她是想要依照初初生前的意願做出決定,但她不知道的是,可能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初初的心願變了……
她撤銷了自己的遺體捐獻……
撤銷了……
當初,因為我們倆是一起去簽的捐獻協議,所以在她改變想法的第一時間,她與我知會了。
她去年遇到了一個案子,那個案子改變了她的想法……
她與我講,要是以後,要是走在了自己心愛之人的前面,她想要留下些什麼給她。
初初她放棄了前一種私心,生出了另一種私心……
她想要将處理自己遺體的權利留給所愛之人,她想要留給她。
她與我講,要是以後心愛之人走在了她前面,那她便無牽無挂。
那麼到時再去簽協議,再去捐獻遺體,也并不遲到。
……
……
聽到我說初初撤銷了捐獻的時候,華華整個人都怔在了那兒……
她可能沒想到,初初與她之間還有一個秘密。
我其實不知道當初初初為何要我保密,暫時不要将此事告訴華華。
現在回想起來,初初定是知道這樣的變化會遭到華華的強烈反對……
華華定是不願意聽她講那些不好聽的話……
不願意聽到死亡,更不願意去想初初會走在自己前面。
那一刻,我的腦海之中也的确天人交戰過。
華華站在那裡,隻是盯着我,要我給她一個解釋……
而我在考慮,要不要将真相告知她。
陸然,如果換做是你,你也會選擇和盤托出吧?
我最終選擇了,告知一切。
因為,初初留下的是愛,而能夠留下華華的,也需是最為厚重、最為深情的愛。
華華她此刻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知道初初的想法,還有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也在愛着她。
華華終于哭了……
她直到事發第二天的那一刻,終于肯放任自己掉下眼淚。
她哭也是無聲無息,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低頭,落淚。
我看着她緊咬着下唇,不發出一絲聲響,很快便咬出了血。
陸然,她嘴唇上的傷口直到一個月後才有好轉的迹象,你知道嗎?
……
……
陸然,當我再次見到袁師傅的時候,我才知道華華為什麼盡可能不讓自己痛哭一場……
因為袁師傅曾經告訴過她:
要盡量平靜地送逝者離開。
盡量不要哭,更不要哭到親人的身體上。
眼淚是很沉重的包袱,他們可能會飛不到月亮上……
……
……
因着初初當初的那一點點私心,我們得以像平常人家那樣辦上喪禮。
終于。
童家安排了殡儀館,還有一些我們顧及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