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和嚴瑭有關之事時,他總會整個人僵硬起來,麻麻木木不知所措,方才和謝鶴嶺那一番話,他已覺得反應過度,語氣有些太沖。
可他隻要想到謝鶴嶺在查睢陽書院,他便覺心裡一陣驚惶,怕那些陳年舊事透露出什麼,叫謝鶴嶺察覺了。他如今聲名盡毀,謝鶴嶺如何揣測他,他是無所謂的,但他怕拖累嚴瑭。
嚴瑭那樣的人不該……
唯一能讓他心裡好受些的是,他和嚴瑭什麼都未來得及開始,朦胧之初便被一刀斬斷,從此分道揚镳。書院裡的同窗都當他倆忽然交惡,還勸和過,無果作罷。
甯臻玉便又安慰自己,朝夕相伴的同窗都不曾細思,謝鶴嶺不過問了幾句,能得出什麼?
這樣想着,他心裡安穩了些,回到屋裡坐下,還有些發怔,不覺間才發現狸奴跟了進來。
阿寶最近很黏他,從他進院子開始,便一直豎着尾巴貼着他的腿蹭,見他始終毫無反應,委屈地叫了幾聲。
甯臻玉心不在焉地抱起它摸了摸,又聽院子裡傳來腳步聲。
青雀一陣小跑進來,小聲呼道:“臻玉,你的信!你的信!”
甯臻玉一怔,下意識以為是甯家的信——甯修禮剛從謝鶴嶺那兒吃了個閉門羹,也許會來問他。
他有些厭煩,獨自困在謝家擔驚受怕也就罷了,從前抛棄自己的家人還要來攀關系。他興緻缺缺,接過青雀遞來的信。
青雀圓圓的臉上浮出一陣可愛的绯紅,不知是跑的,還是高興的,“大公子方才派人來找我了!”
他說話時依舊帶着悄悄的氣聲,仿佛怕被人聽去了——被舊主找上門,還是恩愛的舊情人,确實不好聲張。
“大公子還給了這封信,說是有人要給你的。”青雀說着,疑惑道,“你跟大公子,還是嚴家的哪位認識麼?”
甯臻玉已拆開了信,一眼望去一片秀拔的字迹,他心不在焉,還未細看,正覺得似乎不像甯修禮的字迹,聽到青雀這話,倏然一頓。
這是——
他盯着信紙,一筆一劃果然是熟識的風格,是嚴瑭給他的信!
他的手下意識捏緊了信紙,皺起一角,他努力鎮靜才一字字看了下去。
信上沒說别的,語氣懇切,提到當初約定在京郊見面,他沒等到甯臻玉,隻得遺憾離開,後來才知始末,他為此羞愧。并叮囑在謝府若有為難之處,可傳消息與他,定然會替他想辦法。
甯臻玉怔住了,全然未想到嚴瑭居然在這境況下,也肯幫他。
嚴瑭是個好人,他一直知道。
四年前他頑劣不堪,因母親病逝已久,父親漠視,他脾氣愈發驕矜,不肯低頭,與甯修禮還算客氣,卻時常和甯彥君起争執。甯尚書為此頭疼不已,聽了同僚勸說,将他送去千裡之遙的睢陽書院。
睢陽書院到處是文绉绉的夫子學究,待他嚴苛。他不喜經史子集,反倒對旁人隻作消遣的丹青有幾分興趣,書院裡的的大儒夫子忙碌,實在教訓不過來,後來點名讓嚴瑭在閑暇時間教導他。
嚴瑭年長他三歲,正巧跟他住在一個院子,平日早出晚歸,聽聞極受夫子看重,有時會代夫子授課。
嚴瑭長得好看,人也學識淵博,甯臻玉年紀小,得他照拂,很快熟絡起來,因此會給嚴瑭幾分薄面,願意在經史課上好好聽。他甚至覺得嚴瑭講的課,都比夫子動聽。
然而他志不在此,難免會在繁重的課業中懈怠,嚴瑭也從不惱他。
有一回他實在熬不住,晚上寫文章時睡過去了,第二天一大清早醒來,肩上披着外衣,想來是嚴瑭蓋的,他暗叫糟糕,爬起來一翻紙張,卻見文章竟已寫完了,工工整整兩大張紙。
甯臻玉喜出望外,急忙抱着書跑去上課,夫子檢查功課時一翻他的文章,白眉毛都皺在了一起,瞪了他一眼。他到底心虛,臉上讪讪的,沒料到夫子竟未再追究,擱下文章,便去看下一人的了。
甯臻玉晚上和嚴瑭抱怨:“你既替我寫文章,也不改改字迹,夫子險些要發現了。”
嚴瑭卻道:“怎會未發現?夫子已知道了,下次莫要再犯。”
甯臻玉一怔,才想起嚴瑭給書院夫子當了這幾年的學生,可算得意門生,夫子們怎會不認得嚴瑭的字迹,當時輕輕放過,也許是——
他怔怔的,忽而去捉嚴瑭的手,嚴瑭猝不及防沒能掙過,被他捉住右手攤開,果然就見手心一片紅紫,甚至破了皮。
嚴瑭低聲道:“也沒什麼,我自作主張替你寫的,自然該罰我。”
甯臻玉聽得低下頭。
他知道夫子為什麼不罰他反而罰嚴瑭,不隻是因為嚴瑭擅作主張,更重要的是嚴瑭是他的師兄,又受夫子所托來教導他,他不學好,自然也是嚴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