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隻看到嚴瑭的背影。
嚴瑭已背過身,看不見神情,半晌才道:“你病好了,再去上課不遲。”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僵硬,甯臻玉一下怔住。
嚴瑭分明就在幾步之遙,卻仿佛一瞬間與他遠了。
丢下這句話,嚴瑭便徑直離開,從始至終甯臻玉都不明白到底怎麼了,也未來得及一問,嚴瑭很少有如此失禮的時候。
他坐在榻上發怔,恍惚間天光亮起,透過窗戶照入,映亮了書案上的一沓宣紙。紙上反反複複,勾勾畫畫,竟全是嚴瑭。
他以為自己沒日沒夜地練習,早已掩飾好了,可天亮了一瞧,所有入畫的人物,無論畫的是誰,眉目俱是嚴瑭的影子,相熟之人一眼便能認出。
直到這一刻,他終于知道嚴瑭為何會是那樣的反應,當時嚴瑭擡起又放下的手意味着什麼。
過了幾日,甯臻玉便收拾了行囊,向師長同窗告辭,離開了睢陽書院。
他不确定嚴瑭是心裡是如何想法,也不曾去問。然而嚴瑭那晚走得如此決絕,無一字解釋,他空等幾日,多少也明白了什麼。
就此默契地沒了聯系,了斷前緣,各自安好。
一路上車馬勞頓,他渾渾噩噩回到京師,父親捏着胡須,不悅地問他可是學有所成,他想了想,答道:“會畫幾筆丹青。”
京中不缺畫師,更不缺能賣弄幾筆的權貴子弟。父親皺起眉叫他畫來瞧瞧,他卻不肯。
他在書院裡常常練習的那些,也再不肯去畫了——他知道自己會在無數張作廢的畫裡看見嚴瑭,他想這不應當。
天下美色何其之多,沒道理他隻念念不忘那一張臉。
于是他又鑽研起了别的,成日拉着家中婢女,試着畫幾幅仕女圖,每回提筆都要停頓半晌,婢女笑着道:“奴的模樣入不得眼,小公子無從下手麼?”
甯臻玉煞有介事歎道:“美人神韻,哪能一筆就入畫呢。”
後來美人像畫得多了,他聲名鵲起,父親隻道是他有出息了,拍着他的肩老懷寬慰。
甯臻玉心裡也長長地松出了口氣,卻不是為了父親的期許和名利。
他隻是慶幸,他總算将嚴瑭的臉遺忘在形形色色的一張張人面裡。連嚴瑭這個名字,都不會再出現在深夜的夢中,偶爾昔日的同窗好友提起,也轉瞬淹沒在更多的觥籌交錯裡。
他想他的病終于能好了。
如此平靜地過去三年,他都未再見過嚴瑭一面,京師熙攘,碰不見是常事。
甚至在甯家落難時,他也不打算去敲嚴家的門——父親被禦史台彈劾揭發醜事,璟王發難,嚴中丞就身在禦史台,該奉命行事,他哪能去求嚴家。
他也不想讓嚴瑭為難。
如今他被趕出甯家,聲名狼藉,旁人取笑還來不及,他是真正未曾想過嚴瑭會願意幫他。
當初送出的一封信,也不過是走投無路之舉,未必要求回應。
然而拿着眼前這張信紙,他沉寂三年的心,一瞬間像埋在死灰中的亮光,又隐隐灼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