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該有機會的——憑他的天賦和刻苦,一切都隻是時間問題。
這世間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便是“本該有機會”。
柏将頭埋進了被子。
房間裡沒有開燈,夜色降臨,周遭幽深靜默如同海底,柏漂浮其中,覺得自己像隻死去後緩慢墜落的鲸,聽從時間一分一秒從頭頂劃過。
他條分縷析辯駁自己做出的選擇,就像将自己的人生放在一張牌桌上,焦灼而急躁的拿起手中的牌,企圖拼湊出一個更好的解法。
但直到最後終于确定,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除非那個詛咒沒有發生,否則他根本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帝國與安路易斯家族雙雙走向滅亡。
柏痛恨地幾乎想要掀翻牌桌。
……
最後,他不知道自己如何睡去,隻覺得一晚上做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夢,到了第二天,熹微的晨光從窗縫中擠進來、艱難撬開他沉重的眼皮,柏望着天花闆,心想,事已至此。
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沒有再供他選擇的退路。
是他親手推開了外公給他的鑰匙。
*
柏如往常一樣起床。
穿衣,洗漱,下樓……在樓下看到幾乎又是一夜未睡的姑父姑母。
外公也在,三個人的目光一齊落在他身上。
柏腳步頓了頓,低下頭,避開視線。
“有沒有什麼吃的。”
他若無其事問姑母,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對自己的選擇做任何回應。
“哦,有……有,當然有。”
姑母叫森姨去廚房準備東西,而柏走到餐廳前坐下,對懷揣着複雜臉色走過來的外公道:“你什麼時候走?”
外公噎了一下,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地說:“今天下午,但也可以多陪……”
柏:“哦。”
他淡漠地打斷外公,接過森姨端來的玉米奶油湯和煎肋排,旁若無人地用起了早餐。
這一舉動令姑父姑母和外公都有些無措,外公還想說什麼,但姑母輕扯了下他的衣袖,委婉用眼神示意柏此刻似乎并不想要同任何人交談。
溫斯公爵擰起眉,片刻後也隻能歎了一聲,兀自走出去。
柏吃完早餐便重新回到了樓上。
他從自己包裡翻出了随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開機,坐在書桌前浏覽起關于Omega的知識。
以Alpha的身份活了十多年,他有許多事情需要了解。
樓下似乎傳出了一些動靜,柏沒有細聽,眼前的網頁中劃過不少關于Omega遭受家暴、虐待、性别歧視的新聞……柏找到一篇關于Omega生理知識的科普,文中簡述道:Omega一年内會經曆至少三次發情期,每次都需要使用抑制劑或被Alpha信息素臨時标記才能平穩度過。
接受過Alpha标記的Omega,會從身體到心理對對方産生依賴,由此産生一段十分脆弱的“敏感期”。
标記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Alpha用牙齒刺破Omega脖頸後方的腺體,将信息素注入;另一種是……雙方交/媾。
前者被稱為臨時标記,随着注入體内的Alpha信息素水平下降,Omega會慢慢恢複正常;而後者,則意味着Omega幾乎無法再脫離那個Alpha生活,因為腹腔内的主腺體遭遇标記後,便會開啟第二段發育——為産生卵子做準備。
這時的Omega需要源源不斷的Alpha信息素安撫,否則便會産生極為劇烈的戒斷反應。
這一特點在生物學上解釋為:确保此階段極容易受孕的Omega始終能處在Alpha的保護之下,當然Alpha也會受到相應的心理暗示和影響,隻是沒有Omega那麼痛苦和強烈。
由此引發的社會問題,便是某些心懷不軌的Alpha會通過強J等方式控制和壓榨Omega。
從以往的案例來看,即便帝國明令禁止,依舊有近乎八成以上的已婚Omega遭受過來自另一半的信息素虐待——包括但不限于拒絕安撫、利用信息素優勢對伴侶進行精神控制、強制Omega發情等……
強制發情……
柏看得頭皮發麻,坐在椅子上深吸了兩口氣。
姐姐以前曾說過“不想結婚”,柏那時還以為是玩笑話,現在想來也并非不可能是真的。
以姐姐的任性和驕傲,必然忍受不了被如此對待。
緩了半晌,柏輕歎一聲,繼續撥動鼠标往下看。
*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過了正午,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柏聽到外公在門外詢問是否能進去。
柏:“沒空。”
外公:“你在忙什麼?”
柏看着網頁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忙着準備成為一個Omega。”
門外靜了一會兒。
片刻後,外公說:“我要回去了,柏,你要不要……”
柏:“路上小心。”
外公:“……我有東西想交給你。”
柏:“不要。”
外公:“……”
溫斯公爵站在門外,猶豫片刻,将攥在掌心的隐秘之匙重又放回口袋。
他有些無奈地沖跟在自己身後的理查德和簡擺了擺手:“那小子不願見我,也罷,讓他自己待一會兒,你們記得給他送飯吃,我走了。”
說着他“哐哐哐”下了樓,背影蕭條地拎起來時的魔法掃帚。
走出院子前,溫斯公爵又朝二樓窗戶望了一眼,最終也沒等到柏打開窗子見他。
他落寞地騎着掃帚,轉身離開。
柏躲在窗後,看着外公魁梧又蒼老的背影消失在雲層後面,仰起頭,揉了揉泛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