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悟并不知曉當年應伯爵母親離世的内情,自然也不明白他有何理由“恨殺了”西門慶。西門慶沖他歇斯底裡大哭,他卻無從解釋,急得心如火焚。他隻得努力回憶書裡的内容,可不僅沒想起什麼有用的線索,反而意識到眼下的狀況很不對勁。
官哥兒并非西門慶親生,這一點古今讀者與金學家們已有共識。
書裡第三十九回寫到,正月裡西門慶去吳道官廟裡打醮,因官哥兒體弱,特為他寄了道名,那時西門慶報出的官哥兒生日是“七月廿三”。可官哥兒夭亡那回裡,作者特意寫了時值“八月下旬”,後面為官哥兒發喪時,更是兩次提及這孩子活了“圓圓的一年零兩個月”,算下來官哥兒應是六月下旬生的。
這短短一個月的出入,卻有天淵之别。因為李瓶兒是頭年九月下旬入的府,當時她已改嫁蔣竹山,西門慶尋釁打跑了蔣竹山,才把瓶兒娶進門。若孩子是七月生,倒還有可能是西門慶的種,可要是六月生的,須得八月就懷上,怎可能是西門慶的血脈?
西門慶甘願認下這孩子,固然是出于對李瓶兒的感情,另一方面,則是由于這孩子着實“腳硬”,降生後便給西門慶帶來了夢寐以求的功名官位。可畢竟不是骨肉血親,官哥兒去世後,西門慶隻懊惱憤怒,卻并沒有多傷心。
書裡寫道,官哥兒才死了沒兩日,南京來了一船貨物,西門慶便急着收拾鋪面做生意去了。吳月娘雖不是官哥兒生母,但一向喜愛這孩子,受不了打擊哭得披頭散發,西門慶竟還說她:你哭兩聲丢開罷了,既不是你我的兒女,幹養活他一場,是他自己短命,怪不得别人。
可這會子西門慶傷心欲絕的樣子委實做不了假,徐應悟思忖片刻,恍然間酸心透骨。
西門慶把自己關進暗室裡悲傷憔悴,并非全是為死去的孩兒,更是因為他應二哥又不理他了。
徐應悟又想起西門慶将官哥兒寄于三寶殿下時給他起的道名,吳應元。原來這看似沒心沒肺的浪貨,其實早把他應二哥揣進心裡,連給孩子起名兒都用人家的姓。
“我不恨你,哥……”徐應悟伸手抱他,西門慶卻扭身躲開,又吼了一聲:“别叫我哥!”
不讓叫哥也不打緊,徐應悟既已開竅,立時便想到叫他什麼他會開心。
“慶哥兒,慶哥兒……”徐應悟強抱上去,“你聽我說,我不恨你,隻是……一時心亂……”
西門慶在他懷裡掙紮骨湧,徐應悟便箍住他兩邊胳膊,摟了好一會兒,西門慶終于不動了。
“你就是恨我!”西門慶頹然垂淚道:“你恨我爹吝惜幾兩碎銀,不救你娘!你恨我西門家貪便宜占了你家鋪面、叫你兩兄弟流落街頭。你敢說你不是為這?”
徐應悟正思忖書裡似乎沒寫這段兒,西門慶又泣道:“銀子若在我手裡,我能不給?彼時我那老漢一味鑽錢眼兒裡,連我娘都勸他不動,我待怎的?這些年我賣力經營,積攢下這些财寶,應二哥要用錢,再不必仰仗他人恩舍,要多少我都給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