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應二叔用罷了飯,玳安兒便急着動身,于是叫了來安兒進書房答應,自己抱着一堆紙筆,趕車上應家取桌椅。
到書院山門外已近亥時,他找了根繩兒,将文房捆在桌面上,分兩趟将桌椅搬至半山腰。張松才忙完,正待回房溫書,卻見玳安兒哼哧哼哧端着張桌,往他房裡挪。
“玳安哥。”張松緊着搭把手,與他合力擡着書桌擺在床頭,“這是我那桌兒?”
玳安兒赧然笑了:“說給你置張書桌,好的,且要幾貫錢,賴的,怕你瞧不上。到了還是朝他張口了。”
張松擡擡嘴角:“叫你為難了。他可拿話說教你?”
玳安兒學着他應二叔的語氣神态,作勢舉杯道:“往後路還長着哩,叫他多往遠看,光盯着腳下,反容易跌跟頭。”兩人遂笑作一團。
桌椅擺好,擦抹幹淨,玳安兒撣撣衣襟告辭,張松道:“我送送你。”
兩人出得院來,前後腳拾級往山下走。行至一處拐角,張松募地停住腳步,沖山坳裡那片燈火出神道:“萬家燈火,沒哪一盞是為我而亮。”玳安兒心口一抽,不知怎的便上前拉住他手。張松感到手上一熱,立時酸了心。
自打他搬來書院,這些日子玳安兒幾乎天天來瞧他。白天自是沒空,每每上了燈,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來,還總怕他吃不飽飯似的,老帶些糕餅、圓子、乃至豬頭肉給他。
昨晚張松捏着肚子對他說:“還沒過夏,我這腰上都貼了一圈秋膘喽!”今兒他便沒帶吃食,倒搬了這大兩件物什上山。
從前二人追随西門慶左右時,吃喝作息總在一處,算得上親密無間,倒也單純坦蕩。可如今兩人本已大道朝天、各走一邊,玳安兒卻閑得慌似的見天兒來找他,傻子也知道是存了何樣心思。張松對他并不厭惡,卻實在分不出心來想他,隻覺得窩心愧疚,又感同身受,不願傷他心。
玳安兒“哦”了一聲,想起應二叔交待的事,便伸手進懷裡摸出銀子,托起張松的手放進掌心道:“他不知書院已發了服裝,叫我給你捎兩身夏衣,我不好替你不要。銀子你拿着,有用得着的地方。”
張松卻将銀子塞回他手裡,朝他胸前一推:“玳安哥收着罷,吃頓好的。近來勞煩你多番照應,恕我不能親自請你。”玳安兒慌忙推拒,兩人四隻手亂抓在一起。
張松嗔道:“你再如此見外,我可惱了!”玳安兒隻得“好好好”,将銀子揣回懷裡道:“那我便給你買件好衣裳,待你下山時穿。”
“說了不要!”張松小性兒上來,當真惱了,“你這一天天登高爬坡兒的來,叫我怎生過意的去?你這是圖甚麼?!”
玳安兒慌的張口結舌:“我不圖甚麼……我隻……我隻……”
張松橫波怒目瞪他,他卻突然鬼迷了心竅,竟湊頭強吻上去。
張松當下反應自然是推開他,伸出手卻又止住了動作。罷了,他想,親就親一下罷,就當還他個人情。世間哪來那許多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你戀着我,我挂着他,人人當面錯過,人人求而不得,才是常事。
玳安兒品他兩瓣朱唇,隻覺滿口溫香軟玉,一絲甜唾融心,不禁心蕩神馳,醺醺然将他摟在懷裡緊緊抱住。
張松垂手由着他咂摸揉捏了許久,心裡全是另一個人,滿腹酸楚無以言表。悠忽間兩人胯間多了一物,玳安兒猛地驚醒,生怕叫心上人瞧見自己的醜态,像被火燎着了似的忽地彈開,匆匆叫了聲“你早點兒歇”,轉身逃也似地跑了。
回府路上,玳安兒心潮澎湃,甩鞭抽得馬兒蹽蹄狂奔。
他沒推開!他沒打我、罵我!他軟乎乎叫我抱了好久!
從前懵懂時兩人瞎胡鬧慣了,玳安兒沒少親他作弄他,但這次卻不一樣。究竟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不一樣。
夜裡躺在鋪上,玳安兒久久不能平靜。他閉上眼,感覺從前的書童兒還在他身側通鋪上熟睡,仿佛一轉身便能再次相擁。他懊惱自己錯過了許多,又欣然慶幸似乎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