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的犀利懇切,西門慶卻一時領悟不來。他隻想着,羅嗦了這麼多,聽這意思,他應二哥是打定主意不随他去了?
西門慶終于按耐不住,兩手勾住他脖頸兒,殷殷看着他道:“應二哥說的是,我記下了。那你呢,應二哥?我走了,你又如何?”
這話問的,徐應悟心裡“咯噔”一下,口裡都湧出苦味來。
是啊,西門慶走後,他再住在西門府裡就太不像話了。當衆拎着包袱灰溜溜滾蛋,得多難看。這冤家當真絲毫不為他想,留下他活叫人戳脊梁骨、落人笑柄。
再者西門慶邪念旺盛,一日不可不宣洩,這幾十個日夜,他絕無可能捱得過,保管不出兩日,就得出去打野食。徐應悟問自己,能接受得了嗎?莫說接受了,徐應悟想起來便胃裡一陣抽搐,腦子裡嗡的一下,手腳都麻了。
他這一走,兩人便完了。徐應悟忍不住往壞處想,此番西門慶出遠門不帶他,莫不是故意以此為機與他疏遠?本來嘛,這人素來沒長性,能與徐應悟踏實過這些日子,已是破天荒的稀奇事。叫他壓抑了這麼久,一朝爆發也是情理之中。怕是他顧着兄弟情誼、男人臉面,不便直言提分手。等他從東京回來,許多日子不見,兩人便又退回原點。能做回異姓兄弟算好,若生了嫌隙,再不來往了也不意外。
想到此節,徐應悟頓覺萬念俱灰。原就是世俗情理之外的結合,待要分開了,連個掙紮的理由都沒有。他心碎欲裂,黯然垂眼輕道:“我今晚便回去罷。明日一早得上碼頭接運一批藥材,就不送你出城了。”
西門慶看出他滿臉凄苦,心下不忍,可又恨他到這時還嘴硬,于是逼他道:“行罷。玳安兒再來,叫他送你回去。應二哥再抱抱我。”可沒把徐應悟氣出眼淚來,抱着他便撲倒在榻上。
好險沒哭出來,舍不得,說什麼也舍不得。他再沒精力逞強,抱着西門慶在他耳邊嗫嚅道:“慶哥兒好狠心。你就這樣走了?活活剜了我心去。”
西門慶環住他腰身笑得花枝亂顫:“傻孩兒,你達達落下誰,也不能夠落下你。叫你嘴硬,該!”
徐應悟這才明白這冤家故意煎熬他,可眼下沒力氣揍他,隻得咽下這口氣,卻又高提着嘴角,暗自樂得合不攏嘴。
次日一早,西門慶來到堂屋院裡與衆人話别。吳月娘領衆妾挨個敬他一杯送行酒,又焚香禱告,為他祈福。
玳安兒将西門慶送出門來,西門慶從懷中掏出印信交予他,囑咐他遇事多問老人兒,萬勿張揚充大。玳安兒鄭重接了,連聲答應。
才邁出門去,玳安兒見徐應悟先上了車,募地扯住西門慶衣袖,湊近低聲道:“爹,路上須得多加小心。你可記得……”他附耳嘀咕幾句,西門慶擡手道:“無妨,他失憶了,好賴全不記得。”
玳安兒蹙眉道:“爹怎知他當真忘了?即便真忘了,你又怎知,他不會某天忽又想起來?那元璟兒說,他可是要害你性命!萬一他哪天一睜眼想起來了,爹就這麼赤條條睡他身邊……”
西門慶一下怔住,玳安兒拱手深鞠一躬,擡眼目送他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