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眨巴着大眼道:“我站了蔡太師,他站了……朱太尉?可朱太尉乃蔡太師門生,這兩位當屬一隊?”
“縱是一隊,也有分别。我隻問你,你幹爺爺蔡京,今年貴庚?”
“七十有二。”西門慶坐起身來,抱着兩邊膝蓋巴巴瞅着他應二哥。
徐應悟點頭道:“他能再活十年,已是奇迹。朱太尉卻正年富力強,有朝一日,他必接你幹爺爺權柄。可那是往後的事兒,如今蔡太師仍耳聰目明、事事躬親,自然不願這麼快便大權旁落。夏龍溪見升官邸報上是朱太尉簽署,便隻去求朱太尉。殊不知官員調遷任免,仍是蔡太師一力安排,夏龍溪求朱太尉,朱太尉還得再去求蔡太師。假若你是你幹爺爺,夏龍溪這事兒到你手裡,你會作何感想?”
西門慶虛眼思索片刻,恍然道:“那自然是不大滿意。‘我還沒死,你便攀上我下一任了?’”
“正是。”徐應悟道,“更何況,升他掌鹵簿,本就是蔡太師的手筆,他夏龍溪對此不滿,不去求老爺子本人開恩,倒去巴結老爺子的繼任?須知人在風燭之年,最怕、也最忌諱的,便是叫人提醒他已老了、終有一天要失了權柄。夏龍溪此番掙紮,非但不能如願翻盤,反斷送了前程,實乃一招臭棋。”
此時西門慶酒醒了一半,不禁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兩手抱住徐應悟胳膊道:“好險好險!此事若落在我頭上,隻怕我也不能看得明白!應二哥,往後你可得替我多參詳!”
徐應悟笑道:“其實不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經此一役,你便有了前車之鑒,不會再犯此類過失。你可知官場上經營,最要緊的是甚麼?”
西門慶巴巴瞅着他直搖頭:“求應二哥指點。”
“要時時記着,底下的人,與上面的人,對同一件事、同一個人,觀感大為不同。你若想有所進步,必定要學會從上面的視角出發,考慮居上位者的立場與心态,方能應時而動,步步領先。”
西門慶聞言倒吸一口氣,兩眼放光直瞅着徐應悟:“是我有眼無珠,從前竟不知應二哥有這般見識!”
徐應悟暗笑道,從前的“應二哥”,确實沒有。西門慶無從知曉,其實徐應悟出身公務員世家,他爺爺退休前官至市□□,他媽媽原是文工團文藝兵,轉業後分到市委工作,曾任接待辦主任,如今在文廣局退居二線。除他爸爸是麻醉科醫生外,他家幾乎全員吃國家飯。從小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自然耳濡目染的懂了這許多。
“想是……在世間讨生活那幾年曆練來的罷。”徐應悟心虛小聲道,“連我自己都不知,我怎會懂得這些。”
西門慶又驚又喜,他應二哥如此足智多謀、睿智老練,竟還深藏不露,這些年一直裝乖扮醜追随他左右。西門慶驚覺自己何其幸運,又是何等昏聩不察,隻覺胸口突突,心跳得喘不上氣。
徐應悟被他瞧的也不大淡定。西門慶素來驕傲自負,臉上常帶三分不屑、兩分輕慢,何曾這樣仰視着看人。徐應悟被他傾慕的眼神看得耳朵發燙,害起臊來,伸手捂了捂他雙眼道:“别望了,睡吧,慶哥兒。”
西門慶星眸微轉,炯炯看進他眼裡道:“應二哥好智謀!往後我這前程富貴,便全仰仗應二哥了。”言罷往後跪了幾步,交疊兩手朝他深作一揖,起來後又一頭紮進徐應悟懷裡,怕他跑了似的抱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