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骨身上衣物已被魚蟲啃得稀爛,隻能看出身量比一般人高大些。報官後李縣令親自領仵作何九收斂了骨骸,問遍阖府上下、街坊四鄰、夥計幫閑,竟無一人失蹤,端的是個毫無來由的無名死鬼。
府中小厮丫頭、媳婦婆子都受了驚吓,連着幾日徹夜點燈,走到哪兒都幾人同行作伴,個個如驚弓之鳥一般。其中屬潘金蓮最為驚恐,她不知何故竟懷疑那死者是應伯爵!
衆人聞言無不瘆得慌,都道這老婆吓瘋了。衆目睽睽之下,應二明明與西門慶同車出發,往東京去了,怎會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府裡沉了塘?
潘金蓮時而被衆人說服,時而又抽風驚吓,逼着玳安兒上衙門催問勘驗結論。玳安兒跑了一趟,李縣令也正一籌莫展,生怕此案辦得不好,惹新升的提邢老爺怪罪。
何九進言,說應天府有擅摸骨的奇人,可從骨相判定死者性别、年齒,乃至生平境遇,李縣令便派他急往應天邀請,須得十幾日才得折返。
潘金蓮卻等不及,整日食不安、寝不甯,逮着人便問“你可見那屍骨?是應二不是?”把人唬得老遠見了她都繞着走,隻春梅一個還肯搭理她。
春梅被玳安兒嗆了兩句,咬碎銀牙卻不還口,依舊瞪眼瞅着他。玳安兒吃不下飯,隻得撂下碗随她上五房答應。
潘金蓮正在房門口來回踱步,烏雲樣的發髻歪在一旁,月光将她面龐映得慘白。玳安兒草草拱手叫了聲“五娘”,将何九往應天府搬救兵一事交代一遍,潘金蓮這才肯放他走,又沖着他背影嘀咕:“我沒看錯,我沒看錯,我沒看錯……”
玳安兒自然不信那死鬼是應伯爵,隻覺潘金蓮這副疑神疑鬼的模樣頗為可疑,一時又想不确鑿,隻得暫且擱下。他怕影響張松應試的心情,緘口不提府裡出了這檔怪事,隻連夜将來保兒從船上叫下來,替他掌管鹽引出納,又拜請陳敬濟在府内擔待幾日,這才取了三十兩碎銀,趕車接張松往東平府試院去了。
話說入京次日,西門慶随夏龍溪一早先往蔡太師府中叩見。蔡太師于内閣辦事未歸,翟管家代太師老爺受了谒見薄禮,銀錢珠寶卻一概不接,并留二人用了午飯,席間指點他們先往鴻胪寺報名,何日何時再入宮謝恩。午後兩人依次往鴻胪寺、金吾衛堂部挂上名兒。夏指揮邀西門慶同赴崔中書家中晚宴,西門慶推說已與何老太監有約在先,再三謝了,便急着回何宅會他應二哥。
西門慶進得何府東廂小院,見他應二哥正伫立庭前悠哉觀看花草,便拉着他手拽他進屋。
“應二哥所言不虛,夏龍溪真不得蔡太師意!當着他面兒,翟管家連我的禮都不受,與上回我來認幹爺爺時的态度大相徑庭。他邀我上崔中書家赴宴,我哪敢去?這人果然一介莽夫,到這會子依然沒瞧明白,竟還邀我明日一同參見朱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