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晃悠悠扶上了牆。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街邊的燈光輕輕巧巧晃過來,給姑娘整個人勾了個金邊。屋檐上的積雪堆了半尺,那姑娘卻沒罩袍子,隻穿了件天青羽緞襖,垂着腦袋,看不出神色。
沈知書不動聲色地蹙了一下眉。
姑娘頭上的白玉簪品相極佳,那天青的襖子摻了金線,繡工不俗,想必它的主人并非遇上了什麼經濟上的麻煩。
沈知書心心念念喝上一口熱湯,遂直截了當地問:“閣下意欲何為?”
姑娘不吭氣。
此刻兩人一馬相立,四周寂靜無聲,夜風從街南往街北淌,空氣卻有些凝滞。
可能是凍的,也可能是因為……兩人分明素不相識,卻一言不發地膠着。
甚至于能聽見對面的呼吸聲。
沈知書在這片毫無來由而顯得過分莫名其妙的沉寂裡立了好一陣,終于有些不耐了,拉了一下缰繩,正準備往旁邊繞過去,手腕卻忽然一頓。
是啊,風聲分明嘈嘈,為什麼自己還能聽見對面的呼吸?
她長舒一口氣,低下頭,仔細端詳起了姑娘的臉。
姑娘的呼吸愈發急促了,天青色襖子上的毛随之一張一翕。
她的眸色被燈光映得極淺,眼尾眉梢暈着绯紅,但大約是因着神色不甚明朗,與檐上未化開的積雪異曲同工,以至于并未顯出清晰可辨的情.欲。
于是待她開口的時候,沈知書着實有些詫異——
姑娘猛地上前一步,幾乎要撲到馬上。她說:“沈将軍,幫我。”
令沈知書詫異的,并非自己的身份被輕而易舉地認出來,而是姑娘的聲音。
聲調平直,尾音卻有些飄。是沉着的,低啞的,乍一聽不含情愫,回想時卻能輕而易舉地穿過表象,探到底下藏着的東西。
沈知書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個“美人計”的陷阱。
素不相識、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姑娘在第一時間認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天色明明暗得幾乎叫人看不清事物輪廓,況且自己還圍着口巾。
她還啞着嗓子說幫她。
幫她什麼,沈知書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
若是往日,她還願意陪着幕後之人兜上幾圈,然而今兒的晚飯尚沒有着落,實在有些饑腸辘辘。
于是她整了整衣領,忽然在馬背上往前傾過去。
距離被陡然拉近,暖色的燭光把她們倆一同罩了進去。
沈知書帽檐下的眼睛眯了一瞬,須臾,輕輕哼笑了一聲。
她淡淡道:“我沒興趣。”
她一錯不錯地盯着姑娘的臉,不放過一絲不合常理的表情。接着她便看見,姑娘抿着的唇瓣微微松開,像是即将說些什麼。
沈知書等了片刻沒等來下一句話,剩餘不多的耐心終于告罄。她蓦地直起身,将目光投向遠處,攥着缰繩的手就要往後拉,耳邊卻又傳來了那淡漠而微啞的聲音——
“此等狀況絕非我本意,隻是我不慎中招。事成之後,你随意開價,我都可予。”
“沈将軍,幫我。”
不慎中招?
她中了媚藥?
沈知書不急着走了,重新将目光移回姑娘臉上。
那張臉愈發潮紅,眼尾濃墨重彩得像是能滴出血。
若是美人計,這姑娘的演技着實逼真了些。可如若并非美人計,而是她的确碰上了難處……
沈知書抿了一下唇,帽檐下的眼睛同姑娘對視幾秒,倏然松開缰繩,往旁伸出了手。
手掌蘊着薄繭,手腕處因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層青筋。
她問:“能拽着我的手,自己上馬麼?”
-
戌初一刻,街中小客棧二樓的一間廂房内。
窗外又零零散散落起了小雪,壁爐無聲地燃着火,四周悄無人語。
榻上的姑娘分明難耐得緊了,聚少成多的淚珠從绯紅的眼尾顫巍巍滑至錦枕,卻仍舊咬着唇,一聲不吭。
直到許久未解,實在有些耐不住了,她才蓦地攥住了沈知書的手腕,啞着嗓子道:
“輕些。”
青絲在床榻上肆意披散,沈知書替她攏了一下頭發,拭去她眼尾灣着的水霧,緩聲哄勸:“忍一忍,快了。”
姑娘深吸一口氣,偏過頭去。她閉上眼,細而白的五指輕顫着從沈知書的手腕上挪開。
沈知書安撫似的碰了一下姑娘的額角,繼而加快了速度。她看見姑娘蹙着眉,面上很輕易地蘊開了一片情.欲,神色卻一直是淡而涼薄的。
令自己想起了深秋的北山瑤台上那清泠泠的朝露。
不怕冷的麻雀在窗沿上鳴了兩下,被褥摩擦的撲簌聲随之響起,驚落了檐上的半片積雪。
伴着從嗓子眼裡悶出來的一聲輕哼,姑娘猛地睜開眸子,臉上泛起了醒目的潮.紅。
沈知書默然片刻,從榻上起身,出門淨了手。
她已然不指望着能喝上熱湯了,随意向客棧要了幾個饅頭墊巴了兩口。
待她回屋時,姑娘剛穿好衣服,撐着床柱站起來,猶猶豫豫想開口。
沈知書言簡意赅:“講。”
姑娘吸了一口氣,淡聲問:“能否送我回府?”
沈知書搖搖頭:“我替你叫馬車。”
姑娘仍舊執着道:“能否送我回府?”
“我适才便想問了。”沈知書不急着應下,而是輕輕巧巧在屋子正中四方桌旁的木凳上坐下來,沖姑娘擡了一下頭。
她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能一眼認出圍着口巾的我?又為何會中媚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