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咬着唇,半天不答言。她頓了頓,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撈過衣架上襖子穿起來,大約因着使不上勁,扣着扣子的手微微發着顫。
沈知書坐在凳子上,撐着腦袋看了會兒,歎了口氣,站起身,踱步到衣架旁。
“不願說便不說罷,遇着這事兒,有難言之隐也是人之常情。”她微微低下頭,十指翩跹,慢條斯理地幫着姑娘把最後兩顆扣子扭上了。
姑娘輕輕淡淡道了一聲謝。
姑娘的臉上情.欲盡褪,眼尾眉梢的淡漠令她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身體分明已然沒什麼力氣了,卻強撐着站直,垂眸注視着身前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青年。
“沈将軍……”她頓了一下,仍舊堅持道,“能否送我回府?”
“你既說回府……”沈知書将視線移到她臉上,饒有興緻地盯着她看,“有府邸,定不是尋常百姓人家。是哪家小姐麼?”
“我……”姑娘開口說了一個字,卻再沒聲兒了。
沈知書笑道:“閣下這什麼都不說的,我可不好幫你。再者,送你回府後,我瞧你住哪兒便知曉了你的身份,閣下大可不必在此時藏着掖着。”
“我不是……我非有意瞞你。”姑娘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但你也知人各有難處,此刻我說不得太多,唯有告訴你有人要加害于我。待你送我回府,一切你自明了了。”
“何故一定要我送你?替你叫馬車不行?”
“這街上有人認得我,故我不好坐馬車。”
沈知書的視線往門外晃去,又瞥回來,恰恰撞上姑娘的視線。
燭火搖曳,在眼底映出了跳躍着的亮色,沒什麼表情的面孔瞧起來莫名生動了一些。
眼尾處有一顆極淡的小痣,淡到脂粉一撲便能蓋掉。
沈知書蓦然想,不知道這張不含情緒的臉笑起來會是什麼樣。
這顆痣會不會移位。
于是她說:“那你笑一下。”
姑娘:?
沈知書把大氅撈起來,三兩下披上肩,轉身道:“逗你的,走罷,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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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出了客棧,沈知書牽出馬。她先把姑娘送上馬背,而後一個閃身跨坐到了姑娘身後。
她并不急着扯缰繩,而是将大氅撐開,問身前那人:“進來麼?馬背上冷。”
大氅内面的白狐毛迎風輕晃。
姑娘猶豫片刻,搖搖頭。
“真不進?”沈知書笑道,“這大氅寬松,多裹一個你綽綽有餘。”
姑娘仍舊搖頭。
“不騙你,馬上真的風大。”沈知書遂直接把大氅解了,不由分說地将它披上了姑娘的脊背,“那你穿罷,你汗應當還未幹透,怕你着涼。”
姑娘瞪大眼,還想掙紮客氣兩下,卻被沈知書拍了拍後腦勺。
“閣下莫動。”沈知書在姑娘身後輕聲道,“出發了,當心從馬背上摔下去。”
懷裡的姑娘不動了。
沈知書踩着地上的影子,順着姑娘指的路,悠悠往東南晃去。
路上實在安靜,許多道兒上已然沒人了,倒是顯出些安閑恣意的氛圍來。
沈知書在馬上跑了會兒,忽然開口問:“頭上的簪子是羊脂玉的?”
姑娘在前頭應了一聲:“将軍竟認得這些。”
沈知書笑起來了:“你這便是刻闆印象。文生裡也有粗人,武将裡也有細緻的。我倒不是說我心細,隻是從小兒阿娘倒也送我許多玉,有做成簪子的,有平安扣,也有各式玉佩,我現如今身上還挂着一個平安符呢。”
“沈尚書送的麼?”
“她倒不送,是我另一位阿娘送。說起來,你對官場倒也了解些,知道沈尚書是我阿娘。”
“略知曉一二。”
沈知書又道:“我才回京,人與路都不熟。說起來,我也曾以為你來者不善。”
“那為何又肯幫我呢?”
“你的眼底很澄澈,實在沒有殺氣。”沈知書輕聲道,“像我們戰場上摸爬滾打慣的,對面有沒有敵意,一瞧便知。再者,若非走投無路,你也定不會求我相幫。順手的事兒,幫便幫了。”
“不會看走眼麼?”
“就算看走眼,也能在對面發動攻勢的瞬間一舉拿下。”
“将軍果然膽識過人。”
“謬贊。接下來往哪兒走?”
“下一個岔路口往右。”
“快到了麼?”
“嗯。”
果然快到了。
往右拐,再行數十步,懷裡的姑娘轉過腦袋,輕輕颔首,道:
“此便是我府上了。沈将軍可要進來喝碗茶麼?”
沈知書确實口渴,正要滿口應承下來,一擡頭,卻看見了大門上方挂着的金燦燦的牌匾。
牌匾規規整整,鑲着各種瑪瑙珊瑚,上書幾個大字——長公……
……不是,長公主府?????
拜幾小時前那“侍子”的刺殺所賜,此時此刻的沈知書并不願與朝堂或内宮的人扯上任何瓜葛。
當朝兩位長公主,一位據說下江南遊玩去了,那麼眼前這位是……
皇上的嫡親妹妹,淮安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