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夜裡總下雪。
沈知書如約抵達重宴閣的時候,并未急着掀簾兒,而是将白狐絨大氅解下來,三兩下抖落上頭的雪粒。
夜色已晚,來往行人更少,迎賓之人早已不知何處去。
沈知書自己掀簾子進去,險些與大門旁蹲着的一個姑娘撞了個滿懷。
這姑娘正是那掌櫃的女兒,拍拍大腿站起來,錯愕地“呀”了一聲:“将軍來得早,長公主殿下還沒到呢。”
沈知書笑道:“你蹲這兒做什麼?倒唬我一驚。”
“我紮馬步。”小姑娘同上次比起來行事大方了許多,一闆一眼地說,“我娘說,我身子骨實在弱,讓我沒事兒就紮馬步練練。”
沈知書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搖搖頭:“我瞧着倒挺好,若無參軍打算,健康就行,不必追求一身腱子肉。”
“可我娘想我參軍呢。”小姑娘說,“我娘說,成為一名将士,上戰場保家衛國,是南安國人畢生的追求。”
沈知書心道這“畢生的追求”還挺容易實現的,轉頭上兵部報個名就成。
沈知書信口接話:“那簡單,你明兒就來将軍府找我,我給你在軍營裡頭安排個位置。”
“當真?”小姑年眼睛一亮。
“千真萬确。”沈知書笑道,“隻是上戰場可是要斷胳膊掉腦袋的,你不怕?”
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說:“将軍都不怕,我也不怕。”
沈知書正要順嘴誇贊兩聲,忽然聽見後頭撲簌簌一陣簾子響。
她眯起眼,轉頭望過去,便見長公主披着月白的雪袍,攏着漢白玉手爐,長身玉立于門口,正提足往裡邁。
視線相撞,長公主輕輕颔首。
三人在狹窄的櫃台前的走道裡站着,此情此景與上回極其類似,但姜虞并未說“沾花惹草”之語。
她慢條斯理地解了外袍,遞與身後的侍子,淡聲問:“将軍幾時來的?可有久等?”
“不久,剛到。”
姜虞點點頭,轉頭問那姑娘:“碧芳閣收拾出來了麼?”
“我娘一早便着人打掃好了,隻等着殿下大駕光臨。”小姑娘說。
姜虞于是轉身徑直往樓梯上走去,撂下一句淺淡的話音——
“我且上樓了,将軍請自便。”
……這有什麼好自便的,自己還能去哪兒?
沈知書如此腹诽着,一甩衣袖,也抓着欄杆往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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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書原想着碧芳閣不過一個小房間,稍微清掃一下便好的,如何能用到“收拾”一詞呢?
而待她邁進門,看着圓桌、八仙桌、貴妃椅、床榻一應俱全的場景,長舒一口心,心道自己還是見識淺薄。
待侍子俱退出門後,沈知書不由得問:“不是聊刺客之事麼?至于如此大動幹戈?其餘的且不提,這床又是為何?”
“這事頗有些複雜,估摸着聊得有些久,原想着将軍若撐不住,便可在此歇一夜。”長公主道,“我看将軍對床也不陌生,此前已然拽着我摸爬滾打過兩回了,不是麼?”
……長公主這是開了個玩笑?
怎麼會有人用“今天天氣真好”一般的、毫無情緒起伏的語氣開玩笑?
沈知書幹巴巴“哈”了兩聲:“确是如此,隻是場景不同。頭一回是殿下央我,第二回是順其自然,這一回卻略微莫名其妙。”
姜虞瞥她一眼,沒接“莫名其妙”這話,淡聲進入主題:“已徹查秋雁遺物,發現一處有些反常。”
“何處?”
姜虞從寬袖裡撿出一張銀票:“這是從她箱櫃裡發現的。”
沈知書問:“這有何不妥?”
“宮女交易大多用真金白銀。一則銀票數額較大,一張五十兩起,她們很難一次性得到這麼多;二則銀票不易保存,且一丢就是五十兩,得心疼好一陣。”
“如此說來,這銀票大約是幕後之人予她的了?”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