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到底不同。去年陳瑤還心事重重,拘着自己無法徹底享受美好春日,現在她要撒開歡兒找樂子。同學們也是一樣,畢業論文成了大大小小散夥飯和聚會或有或無的點綴。
這天陳瑤正在卞雨佳家睡懶覺,突然手機響了。是王欣。“瑤瑤,好消息!肖叔叔給你找了一家有進京指标的單位!”陳瑤以為自己在做夢,一切理應結束了。
“是一個證券公司,原來要去的關系戶孩子被國外大學補錄,名額就空出來了,趕緊謝謝你肖叔叔哈!”聽的出來,肖建國就在王欣身邊,陳瑤連忙大聲感謝,希望他聽到,“流程還是要走的,後天,對,周四早上9點,去京信證券總部參加面試,你不用記地址了,一會兒我發給你!”挂了電話,陳瑤依然覺得難以置信,她後半段開了免提,看着卞雨佳的臉越來越喜悅,沖着她止不住的樂,她知道,這都是真的。
她第一反應就想給孟波、給父母打電話,她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留下來了,但鑒于上次的教訓,她忍住了。
陳瑤立即趕回學校,她對證券行業并不熟悉,她們專業多半去的是銀行,她要去圖書館臨陣磨槍、養精蓄銳為面試做最充分的準備。
面試當天很早陳瑤就起了床,緊張和興奮同時在腦中攪動,她後悔沒有再問問王欣自己要怎麼表現,這次面試隻是走個過場,還是也會對錄用有影響?陳瑤善于表達,最不怕的就是與人當面溝通,就像寒假在西安參加面試時一樣,隻要正常發揮,她必定是出類拔萃的。可突然她有些心慌,萬一又有别的更硬的關系呢,就像那些競考中藝的孩子一樣,他們怎麼會想到競争者當中有和招生官早已私交甚笃的彭溪呢?
陳瑤心裡七上八下,早早到了面試地點,今天有些小雨,她希望這是個好兆頭,現下剛剛八點,她溜達到附近的河邊和使館區,這裡是王欣口中北京洋氣的那一部分,沒有普通早高峰的車水馬龍、行色匆匆,隻有河邊晨練閑适的老人和剛剛泛起新綠的垂柳,正是“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最是一年春好處,這如詩畫般靜谧的河邊美景迅速撫平了陳瑤的焦慮不安,這樣挨到8點40,她内心已充滿“絕勝煙柳滿皇都”的笃定。
大二上證券與投資課時她去過一次證券營業部大廳,當時有關系的老師帶着她們先是在散戶大廳感受了一下那種如賭馬般熱鬧緊張的氣氛,然後又去大戶室看看真正大咖們表面看去處變不驚的狀态。但總部則完全不同,這裡并不對私人客戶,都是對公業務,所以她先是來到像酒店大堂一樣寬敞明亮的前台大廳,還要登記身份證、經過前台跟接洽好的部門電話确認,才能進入電梯廳。
面試她的有四個人,一個是人力資源部門負責人,是個看上去有些嚴肅、法令紋很深的中年婦女,帶着她的下屬,一個是經紀業務部的什麼總,三十多歲貌不驚人的黑胖子,最後是位沒怎麼開過口、有點兒兜齒、衣着考究的白淨中年男子,似乎是四人裡職位最高的,應該是公司副總,面試不到10分鐘他就出去了。
陳瑤以為他們會問些專業問題,這兩天抓緊時間翻了幾本書,也上網查了些公司情況,誰知他們隻是問陳瑤為什麼選他們公司,對證券市場的理解這種大而空的内容,唯一讓她頭痛的是黑胖子問了她一隻股票,她既不炒股,當然不知從何說起,但是黑胖子顯然不以為意,臉上露出卞雨佳描述過的那種狗見骨頭的表情,然後人力部大姐直接問她對薪酬待遇的期待。最後,那個黑胖子一臉和善對陳瑤說:“期待你加盟我們經紀業務團隊!”
陳瑤非常驚訝面試的順利,可也隐約覺得并沒有完全發揮出自己的實力,但是黑胖子的話還是給了她莫大鼓舞。下午時分,王欣電話就打來了,順利通過。
王欣問她有沒有見到馮總,她想起人力資源大姐介紹兜齒兒時似乎是說姓馮還是洪,她就問是不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因為沒聽清所以不确定,王欣說她也沒見過,但是馮總跟肖建國說她表現不錯,然後說,這次就是馮總幫的忙,找個時間她還是應該當面感謝人家,其實也是為了建立聯系,日後工作中上面有人也好有個照應。陳瑤千恩萬謝,尤其是對王欣夫婦二人,她深知,他們才是她真正的恩人。
一顆心放到肚子裡,陳瑤這才敢跟家裡人和孟波說了,孟波歡天喜地叫着要慶祝,謝曉岚和陳景仁倆平時不善言辭的老實人也立時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一面叮囑女兒要好好謝謝肖家夫婦,一面挂了電話又立即給打給王欣兩口子緻謝。
其實肖陳兩家關系實屬平常,這次給陳瑤解決工作,還真是靠她自己讨喜,平時肖王二人結交的圈子裡她這麼大的孩子不多,加上二人自己沒有子嗣,所以對陳瑤當真生出對晚輩的疼愛來。尤其是王欣,她和肖建國的朋友完全沒有共同語言,這些年在北京雖然通過愛好也認識些藝術圈的朋友,但物質方面又和她差距甚大,不是她瞧不上别人,而是打交道的分寸實難把握,比方說吃飯,你請他們吃好了,他們覺得你顯擺,吃差了,又嫌你為富不仁、摳門,如果是AA,那便是虛僞、是故作姿态。再比方說,王欣素來不喜歡搭乘公共交通,但是開車吧,順路的人,你少不得要接送,但是順路這回事兒也是複雜,哪怕是有些繞道,别人也隻道你是多一腳油的事兒,于是順路的人便多起來了,那麼捎誰不捎誰就又是麻煩。
陳瑤是晚輩,對王欣給她的好處從來隻有感激,而且她年紀雖小卻待人處事拿捏得當、又知謹言慎行,是難得通世故又跟自己在藝術上頗談得來的人,王欣發自内心喜歡陳瑤,巴不得她是自己的女兒。
陳景仁本來要托人給陳瑤帶去兩瓶洋酒一套紀念币當作給肖家的謝禮,她卻覺得這禮極俗氣又不合适,在肖家混了小一年,雖然每次自己都不會空手而去,不是買點時令水果就是帶上一束鮮花,但那都是尋常禮節,第一次登門拜訪時把肖家當作尋常達官貴人帶的茶葉紀念币至今讓陳瑤羞愧後悔。她也觀察到肖家什麼都不缺,有間屋子專門用來堆放雜物禮物,有時王欣轉手就把别人送的絲巾、化妝品、食物給了陳瑤,她就向爸媽申請了預算,打算認認真真給恩人送份精挑細選的禮物。
她面試當天已想到這個問題,所以面試後就在附近的燕莎逛了一圈,當時她就被家新開不久的西班牙瓷器店吸引,裡面玲琅滿目的都是些色彩典雅形态各異的瓷人偶,她看到一個裙裾飛揚、歡樂奔跑的女子像,白色的無袖裙貼合在曲線優美的胸腰上,寬大随風揚起的裙擺上零星撒着顔色雅緻的花朵,臂間青紗像有生命力似的舞動,上面停着隻淺藍色小鳥。她登時在腦海中腦補了瓷偶放在王欣家的樣子,很适合。
事實證明,她選對了,王欣認得這個牌子,她一面責怪陳瑤破費,一面卻高興地把瓷器從水藍色包裝盒中小心翼翼取出放在壁爐上,唯一面露難色的是吳阿姨,又多了一件她打掃起來要格外當心的器物。
陳瑤問要如何感謝馮總,肖建國卻說,這是他和馮總之間的事兒,讓陳瑤不用管,王欣也說,找個合适的機會,當面道個謝就行。
就在京信跟陳瑤簽了聘用合同的當天,王欣讓陳瑤晚飯答謝馮總,地點設在她面試的地方,另外,要穿正式點,陳瑤納悶,難不成要穿面試的衣服?此外她不太理解正裝的含義,王欣想她一個還沒畢業的小姑娘哪兒來什麼正裝,就讓她來家裡挑件自己的衣服穿,然後一起出發。
當陳瑤穿着王欣立體裁剪的米白色羊毛一字領連衣裙乘着直升50層的觀景電梯走進這座号稱“中國第一富人俱樂部”會所時,連見多識廣的侍者都忍不住對她行起注目禮,并沒注意到她腳下略大的王欣的裸色高跟鞋,王欣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給陳瑤化妝時她不停贊歎陳瑤會長,取了父母優點。王欣自己則穿着一件青果領藏藍色開司米合身毛衫,外加同色一步裙,領上别着枚威尼斯黃金燕子形狀胸針,燕子口中含着小粒海珠,跟脖子上一串質地上乘、顆粒飽滿、色澤柔和的珍珠項鍊相映成趣。
她倆到得最早,夜色降臨别的客人們才基本到齊,除了肖建國和馮總,還有彭濤父子和其他一些人,陳瑤當即明白,這局不是為自己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