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捂在雁夜嘴上的手掌寬厚而有力,好似随時都能點燃起懾人的火焰。雁夜不敢掙紮,忍耐着身後的疼痛,心裡的疼痛卻要甚于身體百倍,千倍。
這場聖杯戰争,他參加不過第一天,就失敗了。那間桐櫻的命運,葵的孩子的命運,又會走向何種悲慘的方向呢?
想到這裡,間桐雁夜不免開始流淚。他不想在這個敵人的面前哭泣,但二人實力差距懸殊,而他也太過輕信别人,才導緻了這樣慘烈的失敗。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遠坂時子另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處,指尖燃起火苗,宛如手術刀一樣,剖開了雁夜的後背。在指尖割破雁夜皮肉的瞬間,幾十隻蟲子在那血肉中湧動,看的時子一陣惡心。
好在這種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至少比上一次要熟練一些。
間桐雁夜一邊為小櫻的命運而哭泣,一邊卻在疼痛中聞到了烤肉的味道。那味道鑽入他的鼻腔,讓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後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來,看着時子。
時子感受到他的視線,但她無暇分心,隻是解釋道:“我隻是把那些蟲子少了,沒燒到你的——”話音剛落,雁夜便感到背後一燙,忍不住抖了抖,隻聽時子道:“不好意思,剛剛燒過頭了。”
間桐雁夜掃吸一口涼氣。就和那天一樣,他心底憤怒的情緒逐漸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所感染。這名女子真是太怪了,即便長着一張和遠坂時臣一模一樣的臉,即便她毫不留情地奪走了他的令咒,可他卻無法對她抱有對時臣一樣的仇恨與怒火。
遠坂時子盯着那塊指甲蓋大小的焦黑,感慨道:“看來太久不使用魔術也不行,還是手生了。”
間桐雁夜憤怒地看着她,被她捂着嘴也要罵道:“你唔——你這個瘋子——”
時子冷靜地回答道:“比起我,你這個根本沒有一點魔術師天賦的人,甯願吞下這種惡心的蟲子,也要參加聖杯戰争——”她用兩隻手指撚起一隻刻印蟲,拿到雁夜的眼前,道:“——難道不是你更像瘋子嗎?”
雁夜當然見過她手上的蟲子。他小時候就見識到了,後來吞下刻印蟲後,這些蟲子啃食了他的□□,偶爾也會從他的喉嚨裡、傷口裡爬出來。
那指尖倏得一下燃起火苗,把那折磨着他一整年的刻印蟲燒成了灰。
這次雁夜終于靜距離地聞到了刻印蟲被燒過的味道。
“你的身體裡都是這些蟲子。”時子的聲音有些疲憊,“如果留在你身體裡,你活不了幾年的。它們會把你的内髒全部都吃光……”所以她現在一邊給他釋放治療魔術,一邊用手一隻一隻地把那些惡心的蟲子從他的身體裡揪出來,然後燒掉。
男子赤裸着全身俯趴在浴缸裡。蒼白的背上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在那翻開的血肉中,另一隻手伸了進去,捉住在其中翻湧的蟲子燒掉。浴缸裡積蓄的淺水上漂浮着血液與還未孵化的蟲卵。此刻的場景比電影上最恐怖的恐怖片還要吓人,要是普通人見到,恐怕隻是看一眼,就要吓得暈過去了。
這樣的舉動耗時甚久,又太過漫長,即便有着刺骨的疼痛,但大概是因為浴室太過溫暖,又有一種家庭的氣息,間桐雁夜的呻吟聲越來越小,感覺幾乎快要睡着了。然而正在雁夜即将在仇敵的手中,在如此可怕的場面裡睡着的時候,他感到時子的手停下了。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剛想要問問這個女人。
隻聽遠坂時子開口道:“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的?”
間桐雁夜的心一下子繃緊了,全身各處的疼痛再次變得鮮明起來。他心裡一下子湧出無數個疑問:是誰來了?是間桐髒硯嗎?老頭子發現他已經失敗了?還是遠坂時臣來了,他意識到自己的姐妹背叛了自己?還是其他的敵人……
無數思緒在他的腦海中翻湧着。而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用手指緊握住浴缸的邊緣而已。
如此無用,如此廢物,這就是我……雁夜頹廢地想到。
時子說完那句話後過了三四秒鐘,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她今天已經很累了,所有的耐心蕩然無存,怒道:“言峰绮禮!你給我滾出來!”
大概是她的話聽上去已經憤怒到了極點,言峰绮禮便沒有再繼續隐藏。
他也無法隐藏了。
回到遠坂宅後,绮禮就接了時臣的命令,最後找到了時子的住處。然而他透過Assassin的耳朵,聽到這間公寓裡傳來的痛苦呻//吟,然而他透過Assassin的鼻子,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還有略微的燒焦味……
他的頭腦好像被麻痹了。遠坂時子——這個來自異世界的遠坂家家主——或許學過什麼蠱惑人心的魔法,讓他不受控制地,大膽地走入了這間公寓,甚至失去了以往的謹慎,就站在那間浴室的門口。
但既然時子已經發現了自己,那他也就沒有必要隐藏了。
然而绮禮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現身,并不是想要與時子為敵,而是他感到了一陣從心底而來恐懼。他不确定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内心的聲音正在嚴厲地告誡他。
“言峰绮禮,你不可以去看!”
然而浴室裡,那樣的場景,呻吟、血腥、死亡……那些事物都在召喚着他,讓他每一個細胞都興奮起來。他睜大雙眼,努力不讓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卻還是聽到了從地獄而來的聲音。
“言峰绮禮!”
地獄在呼喚他,天國在抛棄他……
“——你給我滾出來!”
懷抱着那樣激烈的情緒,即便流了眼淚,绮禮的臉上卻還是毫無表情。他走進充滿血腥味的浴室,就好像自己走入的隻是一間尋常的屋子。
遠坂時子似乎隻是想叫他出來而已,自己站在浴室門口,這個女人連頭也沒回,手指在血肉中掏弄着什麼。言峰绮禮看着她一直在忙,忍不住道:“你在做什麼?”
間桐雁夜壓根沒見過這個穿着僧袍的男人。他能感受到對方是一名魔術師,但是他看時子似乎認識這個奇怪的男人,而這個人也沒有想要進攻的意思,便暫時放松下來。
遠坂時子過了幾秒才回答绮禮:“我在救人。”她第無數次撚起一隻蟲子,燒死,又反問言峰绮禮:“你又在做什麼?”
浴室裡蒸汽升騰,言峰绮禮看不清鏡子裡自己的臉,毫無情緒地說道:“時臣老師今晚得知了時子小姐您的舉動。老師他非常擔心您。他讓我來找您,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绮禮并不知道聖杯已經被污染的事實。在他眼裡,大概是自己的老師發現遠坂時子并不像意料的那樣聽話,所以才會着急讓自己來探問。
然而遠坂時子聽了這話,手上卻是一頓。她回過頭來,問了一個绮禮沒想到的問題。
“英雄王……他怎麼說呢?”
時子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大概是想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又決定要加入聖杯戰争了。至于這一點,等一會兒她和時臣就可以說清楚。但比起時臣,英雄王最後的話更讓她在意。她一邊在幫雁夜殺蟲子,一邊在想英雄王到底是什麼想法。
即便他不是自己世界的吉爾伽美什,她還是不希望對方徹底讨厭自己。
那張臉上如果出現了冷漠、甚至是厭棄的表情,遠坂時子覺得自己大概會心碎。然而人和神的戀愛大概就是這樣,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泥足深陷了,以至于即便冒着會徹底心碎的風險,也依然希望能和那個人産生故事,發生羁絆。
言峰绮禮想了一下,才道:“英雄王回去後,我問他,他為什麼不懲罰Berserker……”
按道理來說,現在時子已經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老師也是如此吩咐的,但不知道為何,他放棄了自己的職責,把Archer和時臣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告訴時子,非但沒有後悔,還生出一種詭異亢奮感。就像他看到眼前這名男子——Berserker的前禦主——傷痕累累,這種任誰看了都會感到惡心幹嘔的場面,他卻無法移開視線。
感受到時子的視線,绮禮才繼續說道:“他說,能讓王滿意,又能和王對峙到這個地步,你理所應當得到獎勵。”
時子歎了口氣,評論道:“這樣的發言……不愧是他。”
她如今的禦主身份,帶着雁夜逃出的自由,都是王短暫的獎勵。她和王的約定已經立下,帶到她赴死之日,便是王來收取自己的寶藏之時。
時子甚至懷疑英雄王會不會是猜到了绮禮會來找自己,所以才對绮禮這麼說的吧。
言峰绮禮看見時子的手停了,然後緩緩站了起來,看着自己。
“你看了這麼久,應該也知道要怎麼做了吧?”時子平靜地看着他。那一頭平日裡一絲不苟紮起來的柔順長發此刻全部散開,有的發絲沾上了水、有的沾上了血。
绮禮想起了神話故事裡的海妖塞壬,在故事裡,塞壬用迷人的音樂和歌聲引誘附近的水手,讓在他們島嶼的岩石海岸上觸礁。
遠坂時子的聲音裡沒有那種女性對男性的誘惑意味,他卻覺得自己已經隐約能看到黑色的礁石了。
“感興趣的話,不如你來試一試吧?”
她的聲音如同水霧一樣飄浮在绮禮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