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國那誇張的笑聲猶如魔音一般纏繞着江頌,鑽進他的耳道緊緊包裹住那顆岌岌可危的心,他緊握拳頭,像是發瘋的野獸一般發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聲,手指骨節處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微微顫抖着。
許志國的笑聲回蕩着,像是在嘲諷江頌,可那聲音裡又好像包括着什麼複雜的情緒。
過了一會,他眼角的弧度和笑意逐漸收斂,擦了擦那有些溢出來的晶瑩的淚水,許志國挺直了脊背,清冷月光給他披灑上一層更加涼薄和陰霾。
“我信任沈昭願,她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學生,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最能夠幫助我的。”
許志國的嘴角勾起一絲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容,那雙眼睛裡竟流露出依賴的神情,是不同于說起李蘭玫時的表情,他像是在堅持着回憶什麼。
“她在大學的時候就很優秀,成績名列前茅不說,還主動想要攻克難題,我那時候還在大學裡做教授呢,昭願很喜歡和我一起聊天,經常和我說一些她家裡的趣事…”
許志國的眼裡流露出濃烈的眷戀,但江頌恍惚着去看他的臉,總覺得他是在透過沈昭願去看别的人。
“你都不知道,昭願那麼活潑可愛,我最喜歡她那雙大眼睛了,看起來亮晶晶的,而且那麼快樂,她那麼善良那麼美好,總是一副調皮搗蛋的樣子…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說到這裡,許志國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輕輕佝偻着肩膀,雙手輕輕覆蓋着自己的臉龐,那雙眼睛裡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濃霧,将他的心遮掩起來,也似乎将他心底的那層撕裂般的疼痛和缺憾也遮蓋住。
他自以為沒有任何人發覺,但江頌毫不留情,幾乎是瞬間開口:
“您把昭願當做了女兒是嗎?”
許志國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略微直起身子卻依然無法控制住那不受控的顫抖的肩膀,他忽然目露兇光,眼神中閃爍着憤怒又悲傷的火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眼眶中盤旋,在月光的映射下更顯得晶瑩。
“她确實很像我的女兒,單純美好的樣子,還有喜歡的口味,一雙漆黑又碩大的眼睛…她都那麼像…像我的女兒,可是我的女兒已經死了,她死了,死在那個…那個和她母親一樣的病,我那麼漂亮的女兒,就那麼死在了醫院裡,和她的媽媽一樣得了腫瘤…”
許志國的眼眶變得猩紅,紅血絲已經悄然爬上那渾濁的眼球,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加猛烈,就好像胸口的那抹悲傷終于被宣洩出來。
洶湧澎湃的思念幾乎快把他淹沒,塵封已久的傷疤又被他忽然撕開,露出裡面赤裸裸,血淋淋的猙獰傷口。
此時的他像是一個垂暮老人,頭發被月光照耀着,更像是閃耀着的銀色發絲,有什麼晶瑩剔透的東西從他的眼眶中流出,劃過帶着溝壑的臉龐,濕潤了他的皺紋和皮膚,一路下滑到下巴凝聚成淚滴。
江頌啞然,他看着面前這個痛哭到快要昏厥的許志國,那些憤懑的,滿腔怒火的話語全部都如鲠在喉,就好像有一片枯黃的樹葉覆蓋在心中那平靜的湖面上,泛起絲絲漣漪。
“可她又不是那麼像我的女兒,她有時候的小動作,或者思考的方式,都那麼不相似…可是我依然想要通過她,通過昭願去獲得一絲溫暖…”
“不,你隻是把昭願當做填補你内心空白又空虛的位置,你想把她當做你的女兒,可又懼怕你真的把她當做女兒來覆蓋着原本的傷痛…”
江頌打斷許志國的話,他看見對面那模樣有些蒼老的男人想要反駁什麼,便更加毫不留情地戳穿許志國那蒙上一層透明的心思。
許志國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解釋,似乎是自己也覺得羞愧,他的臉上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陰影,像是在自嘲一般,有些厚實的雲朵遮蓋住了銀月的光輝,使得江頌更加看不清許志國的表情。
“是啊…我确實害怕…我害怕自己真的把昭願當做女兒,把我對女兒的愧疚和遺憾全都彌補到沈昭願的身上,所以我掙紮過,也思考過…但是你知道的,昭願她是個好女孩。
“她說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女兒和妻子都被病痛折磨着,隻剩下我孤身一身,我還記得她說…她可以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