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這位姜三郎還會覺得自己急中生智,用一樁微不足道的婚事換取保全整個家族的名聲,委實是他對家族的功勞。
——這就是傲慢的、自負的、高高在上的又愚蠢的世家子弟。
他從沒有想過,為何姜七娘好端端要推人下水?
不過是被人故意激怒。
他說盛遠伯府的大姑娘,妙語連珠,可不是空穴來風。
商矜垂眼。
纖長眼睫遮住眼底森冷。
………
蕭照對姜氏兄妹的行事邏輯突然生了點興趣,勾了勾嘴角:“姜三郎當真和崔姑娘心有靈犀,崔姑娘在奚甯縣,姜三郎也能從越京趕到及時英雄救美。”
“我們這幾日,本就在奚甯縣。”姜三郎知曉他的身份,對蕭照還算禮遇,答了他的話,“不過是巧合,世子就不要笑話在下了。”
“姜三公子倒是低調,如果不是有這麼樁事情,孤都不知道你來了奚甯。”
姜三郎聞言,神情卻有些尴尬。
他們來奚甯縣,是因為薛家小公子薛聽舟在奚甯縣。兄長懷疑薛聽舟去奚甯和清河公主的命令有關,讓他秘密查探。結果愛慕薛聽舟容貌風流的七娘知道了,非要跟來。
但他們這幾天連薛聽舟的影子都沒有見過。
一聽說薛聽舟可能來參加這桃花宴,兄妹倆就打算低調前來,沒想到叫七娘在池邊碰見了盛遠伯府大姑娘,七娘心性高傲,聽說盛遠伯府有意讓大姑娘和薛聽舟結親,兩人不知怎麼争執了幾句,七娘就失手将人推下去了。
當時正和縣令家的姑娘同行走到桃花林邊的姜三郎見到妹妹推人落水,想也不想下水救人。
事後他想這樁事該如何是好,冷不防瞧見縣令家的千金,便想起來她閑聊時随口提過的盛遠伯府有意為大姑娘尋親事的事情。
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這趟低調的行程,什麼都沒撈着,還賠進去自己的婚事。
以至于蕭照的話落在姜三郎耳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隻得含糊道:“出來遊玩,不宜過分張揚。”
他說完發現這個理由有些站不住腳,畢竟世家出行向來聲勢浩蕩。以前姜三郎出門必有寶馬香車,仆從如雲,又添了一句:“家中長輩也交代了一些事宜,令我代為處理。”
他說完這句,又覺得不如不說好,一時間有些懊惱。
蕭照笑了笑。這笑容帶了點淡淡的冷意,隻是姜三郎沒有發現。
商矜卻瞧見了他這一絲細微變化,不如說他今日一直不動聲色關注着蕭照。
今日這個局,大費周章,不是為姜三郎,也不是為盛遠伯府的大姑娘,而是為了蕭照。
他需要蕭照盡快入京,那麼蕭照被下毒的事情就需要一個合适的答複。
商矜給出的答案是姜回庭。
但他和蕭照都知道,其實不是。
因為第一次下毒是蕭照自己幹的,這件事永遠不可能查出真正的兇手。
蕭照要的也不是真正的兇手。
但是他需要一個讓他滿意的兇手人選。
所以商矜設了一個局,讓姜三郎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蕭照面前。
他們這一類人多疑,隻肯相信自己的判斷,因此這個局看似和蕭照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最後種種因素疊加下,勢必會變成姜三郎說不清自己為何出現在奚甯縣。
這已經是最大的問題了。
畢竟奚甯縣普普通通,除了蕭照,沒有别的任何特殊之處。
姜三郎出現在奚甯縣,無形中隐約暗示着姜回庭并不無辜。
對蕭照來說,既然反正不可能有真正的兇手,那“不無辜”就夠了。
——就算日後萬一發現姜三郎做的事情和他無關,又有什麼緊要的。反正兇手是李枕書查出來的。
所以他對“兇手是姜回庭”這個答案滿意了,他不會再對李枕書的調查結果提出異議,案件塵埃落定,蕭照動身入京。
至于蕭照會不會懷疑?
桃花宴是蕭照自己提出要來的,假山亭也是蕭照拉着他過去的。
一步一步,都是蕭照自己的想法。
商矜走出内室,那位縣令夫人由小女兒挽着和一群夫人女郎們走過去,衣袂生香。路過他身側時,縣令家的小女兒飛快抿了一下嘴角,眨眨眼。
春日的天空晴朗如碧,日光淡淡,遠處桃花冷香被東君拂來,一片碧桃花搖搖晃晃,飄落在他衣袖上。
他微微而笑。
姜三郎如願保全家族名聲,盛遠伯府大姑娘有了滿意的婚事,姜七娘回去後肯定要受罰禁閉,薛聽舟得以暫時擺脫她。李枕書能順利結案,蕭照得到讓他滿意的兇手,而他也可以沒有阻礙地繼續執行他的計劃。
對所有人都好。
隻可惜,姜回庭大約要為他這對不太聰慧的弟妹氣上一回了。
商矜回頭,蕭照站在不遠處,倚門看着他,手裡把玩着一枝花團錦簇的桃花枝。
四目相對。
商矜很快淡淡錯開了他的目光。
蕭照想和他對弈,先得自己不在棋盤之上才行。
否則,不過是由他驅使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