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站着一隊兒不知道韓運使是從哪裡請來的樂手,叮叮咚咚奏着些活潑喜慶的調子。不過主人家操辦的這場喜事委實過于清冷,幾名賣藝的面面相觑。
冥婚在楚國并不少見。
但那是在還算繁華的地帶。在清河縣這樣的窮地方,被當成陪葬品犧牲掉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自然不大喜歡這樣紅不紅,白不白的怪事。
可能還覺得有幾分晦氣。
再加上韓大人瘋了這個消息,更加沒人願意來。
容蕪向韓運使提出了等韓小公子大婚後再走的想法,後者自然十分歡迎。不過今天需要韓運使處理的事情挺多,隻禮貌的寒暄幾句,便請容大人自便了。
出了主屋,白說他有事,又消失了。
容蕪去找了阿滿,後者并不知道自家公子打算在清河縣再留一天,早早的去管事那兒要回了他們的馬車。
馬也被主人家好生照料了一晚上,此刻也是精神抖擻。
韓府在籌備大婚的事宜,并不好再去叨擾别人,容蕪就找了間酒樓。在清河縣最大的那條街上,盡頭就是縣上唯一的四品官,韓運使的宅邸。
不論是送親還是送葬,必然會經過這條街。
也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這附近沒什麼人來,昨日看着還開得好好的鋪子現在都關了門,整條街從左到右望去,蕭條得很。
酒樓不算大,但也五髒俱全。容蕪上了二樓,要了能看見底下街道的雅間,讓阿滿也坐下,将昨天夜裡的遭遇告訴這個沉悶的護衛。
其實阿滿也聽不大明白那些事。但容蕪隻是沒什麼事做,跟他聊聊罷了。
況且這些也關系到他和阿滿做下的交易,告訴他也是應該的。
說完後,對方隻悶悶的應了一聲。
雅間裡一時安靜下來。
容蕪正想着事,旁邊的木窗忽然‘咔哒’響了一聲——這兒可是二樓。
他轉頭一看,是失蹤了半日的白。
小狐狸兩隻爪子攀在窗台上,拿腦袋去怼木窗開的一道小縫隙。
看這架勢,是打算進來。
容蕪有心想幫忙,那隻狐狸腦袋卻很有技巧的愣是擠了進來,窗戶栓子都被它推松了一點點。
眼看着勝利就在眼前,狐狸崽子鉚足了勁再接再厲,奮力揮舞着前爪去扒拉木窗——很好,上半身也順勢擠進來了。
那道縫隙實在是小的很,也不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
總之,容蕪伸出去的手就這麼停了一停。
那狐狸‘唧’的叫一聲,瞥了他一眼,後腿一縮就想蹿進來。
它也詭異的一停。
卡、卡住了!!
“……”
阿滿也看到了這一幕,立刻埋頭,假裝很忙的喝了幾口茶。
容蕪沒忍住笑出了聲。
又立刻收斂好表情。
因為這狐狸祖宗正涼涼的盯着他。
被卡住的地方是肚子,估摸着是這一部分肉比較多,沒法兒像其他部位一樣呲溜一下滑進來……那道縫隙确實是窄了點,會這樣也不奇怪。
因為進不來,狐狸半邊身子還懸空在窗戶外邊,不上不下的,有點搞笑。
砰砰砰!
小狐狸開始憤怒的用爪子拍打木窗了,并且撲騰得格外劇烈。容蕪怕它一氣之下把酒樓的窗戶折騰爛,過去把木栓打開,托着這位狐狸大爺的腋下把它抱進來。
狐狸身上的毛都被擠得全變形了,亂七八糟的一團。容蕪把它放到桌子上,呼啦一下逆着毛摸過去。
“……”
被摁倒在桌上的狐狸極其不适的蹬了下腿,滿眼威脅的看着某人。
容蕪很乖覺的又把毛順回來。
然後又呼一下逆着摸回去。
然後再再順回來。
這樣反複幾回,小狐狸身上的毛總算變回了蓬松的樣子。雖然從對方掙紮的力度來看,白似乎并不領情。
這樣看着可愛多了。
容蕪拿了塊絹布,沾了點茶水,幫它把爪子上蹭上的髒東西擦幹淨。原本還想順帶擦個手,看了看他手上粘上的一層毛,琢磨了一下。
摸出一隻荷包,把掉的毛毛撚吧撚吧,塞到荷包裡去了。
他把仰躺着歇息了好一會兒的狐狸翻過來,體貼的揉了揉剛剛被卡住的肚子,被忘恩負義的狐狸咬了一口。
狐狸跳下桌子,變成一個秀氣的少年:“你幹嘛呢?”
容蕪反問:“你去哪兒了?”
白挑了張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找東西去了。”
容蕪想問什麼東西,轉念一想,應該是昨天晚上白念叨的那另一顆牙。
白的母親,漣夫人,掉的另一顆獠牙。
他就道:“沒找到是嗎。”
白眼睛都睜大了:“你怎麼知道?”
容蕪默默地想,從你的臉上看出來的。
白:“我能感覺到那顆牙就在那棟宅子裡,但是那邊人太多了,氣味太雜,我就先出來了。”
他想了下,“對了,本來還想去看看新娘子的,結果沒見到。”
這個不懂人類社會的笨蛋狐狸妖怪。
哪兒有新娘子從新郎家嫁出去的?
容蕪想跟他解釋,街上突然響起一聲高亢的唢呐聲。聲調拉得長長的。
一人一妖也都不說話了,齊齊看向窗外。街上已數不出幾個過路人,挑東西做買賣的小販也走得急,一下子就沒了影。
街上蕭條起來。唯有不知是喜慶還是哀怆的唢呐聲,還在一遍一遍的響起。
吉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