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昭從帳中出來,迎面碰上候在外頭的沈佑。
“你怎麼在這兒?楚英呢?”
宋玉昭說着便往前走,頭也不會,沈佑隻好擡步迅速跟上。
“她帶着行李去住的地方了,讓我在這候着。”
“反了。”
“什麼反了?”沈佑問道。
“這次茂平和曲詠都沒跟着,你就别給我添亂了。下次讓楚英跟着我,你留在帳中收拾。”
她語氣平淡,沈佑聞言腳步一頓,心中蹭的冒出來一股無名火。
?!
什麼叫他給她添亂?
他一個大男人,讓他去給她收拾住的地方,他倒是敢收拾,可真收拾出來她真的敢住麼?
明擺着就是嫌他沒用,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怎麼?”宋玉昭回頭睨他一眼,“我說錯了?”
自打昨天被謝照與罰跪在外頭守夜開始,沈佑今天一整天都沒怎麼說話,臉色也十分不好看。
宋玉昭看在他年輕未經過事的份上,也不打算不和他計較,可他要是在這裡和她耍上了性子,那他可就真是嫌命長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捏得嘎嘣響,鐵青的臉上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校尉說得沒錯,是小人無能,給校尉添麻煩了。”
啧。
宋玉昭看一眼他青筋暴起的拳頭,再看一眼他嘴角勾起的崎岖弧度,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雖然笑得難看了些,但好歹知道惜命。
也不枉他好心栽培這麼些天,如今都能聽得懂人話了,長進不小。
“明天楚英要跟着我去排查混入邊關的羌人,你要是閑着無聊,就去翻翻我留在包袱裡的那些疆域圖吧。”
“是……”沈佑深吸一口氣,盡量将語氣放緩,隻是不知校尉讓小人看那些,是有何深意?”
宋玉昭聲音平淡,“都到邊線戰場了,羌人随時都可能打過來,像你這樣金窩銀窩裡長大,連血都沒見過幾回的,丢掉性命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在活着的時候把疆域圖記在心裡,萬一不小心變成孤魂野鬼,好歹能知道回家的路,不至于流落到羌人的地盤上被欺負。”
沈佑,“……那真是多謝校尉替小人着想,小人定不辜負校尉的一片苦心。”
*
第二日天還未亮,宋玉昭和楚英已經等在宋懷澤帳外了。
清晨的霧霭尚未消散,駐守在城中的将士在分批在從城中巡視,淡淡薄霧的另一頭,時不時又幾聲内城百姓輕嚷的說話聲傳入耳中,像是從空曠天地的盡頭傳來。
“用過飯了?”
宋懷澤從帳中出來,身上明亮的铠甲轉眼便被蒙上一層細密的水霧。
“吃過了,何時出發?”
她今日也披了甲,平時紮在腦頭飄揚的發絲被束起來,用一根素簪牢牢固定在頭上,更顯利落。
“内城從虞安撤過來的百姓已經查過數次了,不會有疏漏,如今再排查,也隻有從雲陽城中的百姓入手了。”
宋玉昭點頭,又問道,“何不将城中百姓集中到一處,然後再統一排查?”
“難就難在這了,”宋懷澤歎氣道,“先前怎可能沒這般查過,可問題是,查了這麼多次,偏偏次次都一無所獲。”
宋玉昭聞言皺眉。
此次羌人在明處攻城,比先前任何一場戰役都進退自如,而邊線既然已經混入了奸細,那與羌人正面交鋒的雲陽城中,不可能沒有細作與他們裡應外合。
但翻遍整座城也找不出一個羌人,難道細作還會是齊人不成?
思及此,宋玉昭道,“兄長,你說,會不會我們一開始的思路就是錯的?”
不論是屢屢來犯卻處處古怪的敵軍,還是分明藏身城中卻無處可尋的細作,整件事情都太奇怪了。
宋懷澤沉吟片刻,沉聲問道,“你懷疑細作藏在軍營?”
畢竟連懷遠軍中都混入了欲對父親下手的奸細,如此說來,倒也并非不可能。
宋懷澤按了按皺成一團的眉心。
他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竟連這點彎繞都沒能轉過來。
若真如此,那可就難辦了。
如今雲陽的形勢和當初的毓門關不同,眼下混在邊線的細作隻為和外頭進攻的敵軍互通消息,若使計,他們斷不會貿然出手暴露行蹤身份;可若一一排查,且不說難免會打草驚蛇,更甚至還會使軍心動蕩、百姓惶恐。
正準備問問宋玉昭心中有沒有什麼主意,便聽見遠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宋玉昭也聞聲擡頭,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不一會兒,一名斥候身上慌忙奔來,渾身沾着濕漉漉的潮氣,膝蓋以下被兩腳行進間蕩起的土氣染上一層灰塵。
他生怕自己一喘氣便再無力說話,竭力壓下心口幾欲撕裂的幹痛,費力開口。
“報——烏羌大軍已至六盤山二十裡外!觀其陣勢不下五萬之衆,正向雲陽全速奔襲,半日必至!請參将速速定奪!”
說罷便卸了力,伸手扯住上前來扶住他的将士,弓起腰重重咳喘,像是要将整個肺腑肝膽都震碎。
宋玉昭擡起頭,望向西北方向自天際翻騰而起的陰霾,眼神一凜。
她不是沒有想過會提前開戰,但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快。
耳邊很快響起宋懷澤的腳步聲。
他面色沉沉,渾身的殺伐之氣驟然迸發,溫和輕緩的語氣被不容置喙的冷聲施令代替。
“立刻傳信回梁州請求增援!清點将士,随我迎敵!”
他大跨步往城門處走去,軍中的将士有聽到動靜的,已經迅速列隊排開等候命令。
從虞安到雲陽,烏羌人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耗了這麼些時日,為的就是這一刻。
他們傾巢而出,想要一舉拿下雲陽,可如今的雲陽城中滿打滿算不過八千兵馬,對上兇殘嗜血的烏羌兵馬,勝算幾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