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一頓,半張臉浸沒在沉沉夜色裡,看山去比平日多了幾分深沉,回頭望了宋玉昭一眼,假裝若無其事。
“總之校尉不用擔心我,我很惜命的,也絕不拖後腿,若不是昨天被臨時抓上場,我哪能不自量力到主動往前湊。”
宋玉昭聞言還想說些什麼,但又猛然覺得自己太過啰嗦,便隻點點頭沒再開口。
很奇怪,她自問不是個話多的人,可她自打重生以來便似乎比以往更加瞻前顧後,更奇怪的是,這種感受在她面對父兄,楚英,甚至是謝照與和謝珽時都沒有太過明顯,反倒是在沈佑面前最為突出。
也許是因為他是今世出現的變故吧。
就像曲詠,他也是因她重生而帶來的變故,若細究下去,她這次試圖改變曲詠死于戰場的命運,也是處處有所顧忌,和對沈佑也沒什麼不同。
更何況,她和沈佑的交易還沒完成。
“對了校尉,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何事?”他語氣認真,她便随口應了一句。
“來到軍營這麼久,我一直想問你,當初究竟為何幫我,我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将我帶在身邊?”
他最近明裡暗裡嘗試着試探過幾次,看她的反應,倒也不想是對他有多麼賞識,甚至可以說根本看不上眼他這點幫不上忙反倒添亂的能力,而且據他這些天的觀察,她身邊也并不缺信得過的心腹,為何偏偏選中他?
“你不是說你們沈家的案子有冤屈嗎?我向來看不得這些,随手之勞罷了。”
沈佑聞言低頭思量片刻,随即搖頭。
“不對,”他語氣笃定,“若真隻是想查清沈府的案子,以你的身份和能力,斷不會和我繞這些彎子,更何況……”
“更何況你根本沒理由平白無故幫我。”
她淡淡開口,“所以我和你做了交易,你為我所用,我幫你翻案。”
“那你為何能笃定我沈家一定是被冤枉的,萬一我隻是在騙你,屆時我已經在你手下為你做了事,以你的性子,翻臉不認人或是執意替沈府翻案都不像是你的作風,你又當如何?”
“哦?”宋玉昭終于将目光從面前的一片漆黑中收回來,神色冷清,一雙杏色的眸子中像是被這暗夜染上一層霜,語氣之中毫無波瀾,微微上挑的語調卻讓沈佑平白聽出一絲危險的意味來。
“所以,你們沈府上百條人命都是罪有應得,你父親的罪也判得毫無冤屈?你在耍我?”
“這……”沈佑渾身的汗毛立馬豎了起來,迅速開口接道,“當然不是。”
他有些不敢看她微微眯起的眼睛,更不敢再深究她眸中摻雜的各種意味,默默移開眼睛,小聲嘀咕,“我隻是有些想不明白……”
好半晌,就在沈佑以為宋玉昭不會再說話的時候,耳邊終于又傳來她的聲音。
“有什麼想不明白的。據我從高生那裡所知道的,你們沈府犯的私販鹽鐵之罪,而此罪難免牽扯軍中,我身在軍營,卻從未聽說過半點風聲,更何況,我朝并非沒有觸犯此罪的先例,卻大多都是押解回京聽從發落,倒是鮮少被悄無聲息抄家滅門的。”
越往下聽,沈佑的眉頭皺得越緊。
“你的意思是高生急着置我沈府與死地?”
按照時間來算,沈家應該是在她和陳紹前去調糧之前出的事,而後他們趕到雍州,又發現還未來得及被填補上的糧倉,還有直到離開雍州都尚未查出線索的黑衣人,處處都透着不對勁。
若她沒猜錯,那黑衣人應是早早便離開了雍州,不知藏身于邊關的哪座城池,怕是一時半會兒也不好查到蹤迹。
她半晌沒出聲,沈佑靜靜立在原地等着,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僵持片刻,宋玉昭忽然轉頭望向城外,眸中淩冽似乎穿透黑夜,直直落在赫那思帶兵紮營的地方。
沈佑也順着她的目光朝外望去,“怎麼了?”
“噓,”宋玉昭眯起眼睛,“别說話。”
正是夜長天短的季節,東方未有半分天亮的迹象,沉澱了一夜的靜谧無聲籠罩着這座邊城,無盡的長夜中隻有照明的火把上時不時傳來幾聲輕響。
沈佑盯着前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倒是眼前側身而立的宋玉昭,認真摒起呼吸凝神傾聽,神色認真,在這看似平靜的夜裡仔細捕捉着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
“有人來了。”
“有人?”
宋玉昭睜開眼睛,“準确來說,是一隊人馬,至少上千人,已經到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