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新傑的語氣毋庸置疑,“把訂單取消,我馬上到。”
不到半刻鐘,邱新傑的車就停在了鐘粵面前,仍是那輛金屬銀色的A7,她記得的,車子裡面有一種很特别的香味。
車門打開,邱新傑撐傘走了下來。鐘粵注意到他穿了件卡其色的經典風衣,從她認識他以來第一次沒戴眼鏡,面色蒼白,發絲淩亂,看着有些狼狽。
她站在原地未動。
而他大步走向她,還未說話,眼底已紅:“你也得到消息了吧?”
鐘粵點點頭,又疑惑道:“你又是從哪聽說的?”
“車上說。”
邱新傑把傘遮在了她的頭頂。
“好。”鐘粵沒有猶疑。
然後很快,她就被邱新傑和鐘能勝的微信聊天界面震驚到瞠目。她實在是沒想到,自上次在MIX的員工餐廳吃過飯之後,他們就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聯系。
聯系頻率甚至比她這個做女兒的還要高,尤其是鐘能勝出境遊的這幾天,幾乎每天都有跟邱新傑分享他的旅程,而邱新傑也會時不時提醒他增減衣服帶雨具什麼的。
他的熱心無形中将鐘粵襯得更加冷漠。實話實說,在鐘能勝失聯以前,她在這段父女關系中扮演的一直都是傾聽者的角色,如非有重要的事,她從來不主動聯系對方。
“昨天之前,鐘叔叔的通訊還一直是暢通的,就是今天十點左右就突然不行了。”邱新傑神情凝重。
鐘粵不覺得一個北美商學院出身的高材生和一個目不識丁的老混混有什麼話可說,不禁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傻子,他何須為一個不愛他的人犧牲至此?
“Chris,難為你了,我爸那人向來沒什麼邊界感,對他給你造成的困擾,我替他道歉。”
“鐘叔叔人很好,我沒覺得困擾。”
鐘粵的一滴眼淚不小心落在汽車的中控台上,像是窗外的雨落在黑色的瀝青馬路上。
她趕緊用袖子去擦。
不想卻慢了半拍,邱新傑已經朝那個潮濕的雨點伸出了手掌,而她的第二滴眼淚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頓時彌漫開來。
邱新傑擡眸,目光驚惶在她臉上一瞥,又落下去,“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看這個。”
他把聊天記錄上滑到前一天,找到鐘能勝入境目的國時發的位置信息,“其實昨天我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還問他要不要我當地的朋友帶他四處轉轉,可他說不用,他和朋友一起的,還拍了好幾個遊玩的視頻,我就沒堅持。”
鐘粵吸了吸鼻子:“他在哪發的遊玩視頻?我怎麼沒在他朋友圈看見?”
“短視頻平台啊。”
鐘粵茫然:“他還玩短視頻平台呢?”
“他們那個年齡層的都玩。”
“哦。”鐘粵不敢想他一個寫财經新聞的,在看鄉土風小視頻時候内心的真實活動。
邱新傑又問:“你報警了嗎?”
鐘粵答:“正要去派出所協助調查。”
“那剛好,一塊去。”邱新傑啟動車子的發動機。
“謝謝你啊Chris。”鐘粵由衷地說道。
“我跟鐘叔也是朋友,你不必想太多。”邱新傑轉眸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衣服有點濕,馬上問她:“冷嗎?要不要開點暖風?”
“都可以。”這一次,她沒有跟他說謝謝。
這一路很長,鐘粵心情不好,而邱新傑本身就相對沉默内斂,兩個人都沒有刻意找話題和對方說話,反而有種難得的和諧。
車子開到南塢路段的時候,雨勢突然急了起來,雨刷器不能及時刮去擋風玻璃上的水,目之所及到處一片白茫茫。
鐘粵擔心行車安全,問邱新傑要不要先開到服務區避避雨。
邱新傑卻說不用,他開車的技術很好,叫她放心。
而且快點開,還能早點和陳警官以及林英爵他們彙合,萬一境外打電話過來,也好商量該怎麼應對。
他這麼坦蕩而真誠,倒叫鐘粵刮目相看。
雖然她對他并沒有一絲和男女之情有關的喜歡,卻不妨礙她對他的溫潤的品格生出欣賞和好感來。
“好。”
鐘粵話音剛落,她手機的視頻通話聲就響了起來。
毫無意外是何嘉佑。
“抱歉,Chris,我可以在你車上接個視頻嗎?”
“你請便。”邱新傑雙手緊握方向盤,目光沒有一寸的偏移,卻已然一副了然模樣,“是他?”
鐘粵點頭,并别上了藍牙耳機,并未避諱,“嗯,是他,我男朋友。”
視頻一接通,何嘉佑那張美到嚣張的臉就充斥了整張屏幕,“寶貝,你為什麼一天都不理我啊?我和聞禮正在往杭城開,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到家,你想好吃什麼了嗎?要麼,就去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家?剛好嘗嘗他家的招牌黑松露奶芥銀鳕魚?”
他又用攝像頭晃了一下給他充當司機的蘇聞禮,面如桃花:“或者,你也可以幫忙約一下盧琳?”
蘇聞禮有些不耐煩:“三哥,路況不好,你講話小點聲,别影響我開車。”
鐘粵這才注意到他那邊的車窗外也正大雨如注,不禁心中一動,問他:“你在哪?”
何嘉佑看了看窗外:“好像正路過南塢古鎮,這邊的雨特别大,跟瀑布似的。”
鐘粵勾了勾唇,說出的話卻殘忍萬分:“是嗎?好巧,我們也正路過南塢。”
她學他的樣子也讓邱新傑進入攝像頭的捕捉範圍:“抱歉,今晚我大概不能陪你吃飯了。”
原以為她會很爽的,可是很奇怪,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并未感受到什麼傷害無辜所帶來的快感。
反而被一種荒謬的卑劣席卷其中。
鐘粵忍不住在霧氣彌漫的車窗上畫了個大大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