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的。”鐘粵彎起眼睛,笑容笃定。
邱新傑也彎了彎眼睛,似是在嘲諷她的單純,“你大概是不太懂男人。”
鐘粵搖頭:“是你不懂他。”
何嘉佑那個人她再清楚不過,就算他面上再怎麼表現得深情破碎,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安全感,但他絕不會是個疑神疑鬼内心充滿猜忌的男人。
他有他的驕傲和支撐這份驕傲的資本。
鐘粵也是。
隻不過這些她都沒有必要和一個外人解釋罷了,那樣隻會顯得她心虛。
邱新傑咬了咬唇,沉默。
此刻的他看上去非常陌生,本就高大的身形被床頭燈又放大了數倍投射在牆上,壓迫感十足。
“我先下樓了,這一層的茶室應該有通訊設備,你自己去找。有任何不舒服都記得喊我。”
“Chris。”鐘粵喊住他,“你都不問問我打算把陳洛初怎麼辦嗎?”
邱新傑愣住。
似乎是沒想到她還會提這茬。
“剛剛是你救的我嗎?如果我沒記錯,我落水的時候你正好從門廳那走出來,對吧?所以,你看到我們是怎麼掉下去的了嗎?”
邱新傑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當時霧太大,沒有看清。”
鐘粵蹙眉,“那院子裡的監控總該看清了吧?”
邱新傑似有些不敢相信,“你想做什麼?”
鐘粵一字一頓,“邱新傑,剛才那是一場謀殺。”
“你大概是受傷後有些記憶錯亂。”邱新傑看了眼門口,“鐘粵,别想那麼多,好好休息一下,現在最主要的是鐘叔叔的安全。”
“所以你覺得我要裝作無事發生,對嗎?”
“本來就無事發生,以後也不會再發生。洛初還小,她的很多認知是偏差的。她不重要,鄭總心裡什麼都明白才重要。”
“是嗎?”鐘粵深深看了眼邱新傑,笑出聲來,“Chris,恕我直言,你這樣喜歡一個人可不行啊,你心裡權衡利弊的東西太多了。”
邱新傑表情僵住。
鐘粵問:“你之前談過戀愛嗎?”
“談過兩段,最長的在一起四年,後來大家因為對未來的規劃不一緻分開了。”
“哦,所以,你談戀愛是從來都不站在對方的角度上考慮問題的,是嗎?”
邱新傑凝眸。
不知是不是錯覺,鐘粵覺得他的頭發比進來時候更濕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尖銳很多。”
鐘粵笑:“你想象中的我什麼樣子?”
“平和,豁達,識大體。”
“翻譯過來是軟弱,隐忍,好掌控嗎?”
邱新傑接着說,“還有聰明,獨立,堅強。”
“哦,那就是鑽營,孤苦無依,道德底線低。隻要價碼夠高,唾手可得。”
邱新傑面色終于一寸寸冷了下來,“鐘粵,你何必這麼說,我從來沒有那樣看過你。雖然平時在工作中接觸得不算多,但我對你的風評也不是一無所知。同事們都很喜歡你,你的上司也很欣賞你,不然陳丹青幹嘛調職還想帶着你?我喜歡你這件事,從來都和權衡利弊沒關系。”
鐘粵收起笑容,神色突然變得認真,“那好,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别跟我說她真的精神有問題。”
“她……精神确實沒有問題。”
“可她不止一次警告我不要搶她的媽媽。我不信一個精神正常的人會這麼思考問題。你會因為你媽媽出門誇了别人家的小朋友一句,就把對方視作假想敵嗎?”
邱新傑抿抿唇,神情越發凝重,“當然不會。”
“所以,你覺得她到底在想什麼?”
“大概……”邱新傑飛快看了鐘粵一眼,“是因為你和鄭總長得很像?實話講,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都有些恍惚。”
鐘粵笑:“那我這屬于無妄之災了,我也不想和一個跟自己沒有關系的人長得像啊。”
“現在判斷是福是禍還太早了。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幾分像,鄭總才那麼喜歡你呢。鐘粵,以後你留在MIX一定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的。”
“你說得對。”鐘粵勾勾唇,“我累了,晚安。”
“晚安。”
邱新傑下樓去了。
走的時候明顯腳步有些虛浮。
待他的聲音消失了很久,鐘粵才長呼出一口氣。
如果她沒有猜錯,鄭靜娴很快就要找她談心了,到時,她該怎麼應付呢?
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但是她沒有任何證據。
監控錄像,想必也已經被抹掉了,為了不留痕迹,他們甚至都沒有送她們去外面的醫院。
思來想去,這個啞巴虧她眼下大概也隻能吞了。且不說她正有求于鄭靜娴,就算沒有,在不确定能不能争取到的公平正義和顯而易見的長遠利益之間,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不然她就白白……
鐘粵摸了摸後腦,又是一陣鈍痛,痛得她直咧嘴。
暫時也管不了那麼多,她索性什麼都不想,穿上拖鞋推開了房門。都這會兒還沒回家,何嘉佑一定急壞了,她總得跟他說一聲。
整棟房子都很安靜,尤其是在外面嘈雜雨聲的襯托下。
鐘粵沒有在豪宅裡生活過的經驗,所以她并沒有一下子判斷出邱新傑所說的茶室在哪裡,隻能一邊走,一邊找。
樓梯井在靠近山的方向,透過華麗的落地窗,在外面岌岌可危的路燈的映照下,她還隐約可以看見遠山的輪廓。
走廊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悄無聲息。牆上的油畫是明顯的後印象派風格,藝術感很強,和房子内部的裝修風格也很契合。
空氣裡彌漫着很好聞的冷香,鐘粵卻沒有發現香氣的來源。
隻在心裡默默感歎着,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
正凝神尋找着,不想剛好撞見一個傭人模樣的女人從走廊盡頭另一個房間内退出來,又步履匆匆下樓去了。鐘粵被吓了一跳,但對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短短思考了幾秒,她就毫不猶豫地朝那個房間走去。房間的門沒有關嚴,裡面的光透出來,在牆上散射出一個朦胧的扇面,吸引得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房間内隐約有人聲,鐘粵正要敲門詢問茶室的位置,裡面就傳出了鄭靜娴的低泣聲:“貝貝,你可把媽媽吓死了。”
然後是陳洛初虛弱而驚惶的聲音:“媽媽,鐘粵姐姐怎麼樣了?”
門外的鐘粵本來是沒興趣聽人家母女聊天的,不想她們倒主動提起她來了。
鄭靜娴說:“和你一塊掉進水裡去了,頭部受了點傷,不過已經沒有什麼大事了,現在正在客房裡休息。”
“啊?”陳洛初似是很意外,“受傷了?”
“嗯。後腦流了好多血,這事真的可大可小!”然後又壓低聲音,恨鐵不成鋼一般的,“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做什麼?”陳洛初聽上去很無辜。
鄭靜娴說:“你以為能瞞過媽媽嗎?我已經看過監控錄像了!”
“看過了你還問。”陳洛初委委屈屈的,“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和她拌了幾句嘴,一時氣不過抓了她一下而已,誰想她就掉下去了。再說,你也不能隻看我的動作啊,你沒看見她也死死的抓着我不肯撒手嗎?要不然我一個會遊泳的人能憋過氣去嗎?”
鄭靜娴狐疑,“你們兩個平時圈子都沒交集的人,怎麼會拌起嘴來?”
“誰說沒有交集!”陳洛初憤憤不平,“MIX有人傳她是你的私生女都傳到我耳朵裡來了!說就是因為這個你才對她和别人不一樣的。我隻不過問了她幾句,她倒恃寵而驕字字句句不客氣起來了,我生氣那都是她惹的!她掉進水裡也是她自找的!”
鐘粵頓時氣得大腦嗡地一聲,連同傷口都跳動地疼了起來。
“貝貝!”鄭靜娴似是極力壓抑着怒氣,“說,是誰傳的閑話給你?”
“你别管,你就說她們說得對不對嘛!”
鄭靜娴沉默了一瞬,“當然不對!”
“不是,你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還在這裡設宴招待她!聽說就為了這頓飯你足足在廚房裡忙活了一整個下午!我都沒有這個待遇!”陳洛初委屈得快哭了。
“我對她好是因為……是因為你邱哥哥喜歡她,你也知道我從小到大除了你最疼的就是他,現在他有了喜歡的人,我當然要盡心盡力幫他得償所願啊!媽媽早跟你說過,媽媽年輕時候可受過你邱叔叔他們不少恩惠,可以說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也就沒有今天的你,我們做人,是要懂得感恩的!”
鐘粵的心慢慢地沉了下來。
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大概是她太渴望一些類似母愛的東西了,以至于她每次靠近鄭靜娴,總會産生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哪怕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私心裡也希望她是因為喜歡她才喜歡她,而不是因為其他任何人……
現在幻想破滅,她隻覺渾身冰冷,酸澀難言。
原來,她真的隻是邱新傑的附屬品而已。
她輕笑了自己一聲,已經準備離開。
不想陳洛初又問:“那如果有天邱哥哥不喜歡她了,你還會喜歡她嗎?”
“好了,不要問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好嗎?你好好休息,媽媽還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處理。”
“不好,我就要你現在回答!”陳洛初撒嬌。
鄭靜娴似是拗不過,隻好回答:“媽媽當然永遠最愛的就隻有你,你是媽媽千辛萬苦才生下來又花費了那麼多心血才養到這麼大的,别人怎麼能跟你比?現在能睡覺了嗎?”
“能能,謝謝媽媽,我就知道媽媽是最愛我的!晚安!”
鐘粵意識到鄭靜娴馬上就要出來了,趕緊快跑了兩步躲進了最近的一個房間。
不想竟然歪打正着,誤入了茶室。
鄭靜娴終于下樓去了。
鐘粵再也撐不住,單手扶在了牆上。腦子裡回響的都是陳洛初剛剛理直氣壯、毫無同理心的冷漠聲音。就因為一兩句閑話惹得她不爽,她就要對她下那麼重的手?這未免也太惡毒!
重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她才開始環視整個房間,尋找她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