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人家的茶室竟然比她的客廳還要大上很多。正中一張古樸的實木茶桌,上面的茶具幹淨整潔。再往外是一個擺滿花花草草的超大露台,用落地窗和室内做了隔斷。此時此刻外面正暴風驟雨,花草們也瘋狂搖擺着身體,看着淩亂不堪。
不過,可以想象,若是平時風和日麗的日子,坐在這喝茶的滋味一定會很惬意。
茶桌另一側,則是一整面牆的同色系實木書架,被分成無數個大格子,每個格子裡都擺滿了東西,不限于書籍,還有很多看上去歲月痕迹很重的擺件,鐘粵猜測着應該是主人家從世界各處收集回來的古董。
茶桌上除了茶具便再無其他,那麼最大可能,邱新傑所說的通訊設備就在這書架上了。
鐘粵向前幾步,一邊走還一邊用目光搜索着。
最後,在一個比她人還高的一個格子裡,她終于看見了一個類似于無線電話的東西。
“這個該死的邱新傑,東西放這麼高是存心耍我吧?”鐘粵嘟囔。
她不想弄出太大的聲響,也就沒有去搬動和茶桌配套的椅子。
墊着腳夠了好幾下,累得手臂和腳腕又酸又麻,好在,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她還是将電話拿在了手中。
“何嘉佑,我是真的愛你啊。”她抱怨着。
這要是換成從前,她才不會這麼巴巴地和男人報什麼平安。
他的電話号碼早被她爛熟于心,隻是不知道手裡這玩意能不能和外面通訊。
号碼撥了三個數字。
鐘粵眼角餘光一撇,不知怎麼就瞥到了平鋪在地上的一疊紙。
早晨嚴湄給她的沖擊太大,以至于她對和紙有關的東西都有點抗拒。
但她十分肯定她剛進來的時候地上可沒有這東西,最大可能就是她夠電話機的時候不小心帶下來的。
得給人家放回去。
别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可不想窺探别人的隐私。
自然而然俯下身去,可還沒等她的指尖碰到紙的邊緣,她就一個趔趄跌倒在了原地,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她看見……
那上面寫的是——鑒定意見:根據上述DNA遺傳标記分型結果,支持檢測樣本2048M是檢測樣本2048C的生物學母親。
鑒定日期正是她入職體檢後的一個星期!
鐘粵的心蓦地一跳,這麼重要的一份文件出現在鄭靜娴的私人住宅裡,而且按她說平時她的丈夫和女兒都很少出現在這裡,那麼這個2048M的身份還有别的可能嗎?
隻是,這個2048C會是誰?
她不相信鄭靜娴本人會随意把這個東西放在敞開式的書架裡,家裡傭人那麼多,一份沒有身份信息的親子鑒定書會在豪門裡引起什麼猜測和風波,她豈會不知?
而且,這明顯是一份複印件,更像是有人偷偷放在這裡等着被什麼人發現的!
是誰?
邱新傑?
他特地提到茶室裡的電話機,就是為了給她看這個?為什麼是她?
他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什麼以這種方式告訴她,而不是選擇直接說?
鐘粵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鄭靜娴那張和她極為相似的臉,以及入職以來她對她種種超過邊界感的關愛,還有鑒定書上那個敏感的日期,甚至邱新傑對她毫無緣由就熱烈起來的愛意……身體開始發抖,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如果衆多巧合都指向一處,那麼真相就已經呼之欲出。
然後她就聽到了有人一邊交談一邊上樓的聲音。
來不及多想。
在對方發現她的身影之前,她已經将那疊紙塞進了衣服裡,三步并作兩步向她的房間跑去。
好在走廊裡的地毯夠軟,隻有她聽得見對方,對方卻聽不見她。
等到躺回床上躲進被子,她才發現茶室裡的無繩電話還緊緊被她抓在手上!可是也沒時間藏到别處了,因為——門上已經傳來了鄭靜娴的敲門聲。
“鐘粵,我聽Chris說你已經醒了是嗎?我可以進來嗎?”
鐘粵把電話塞到枕頭底下,聲音幹澀:“請進。”
事急從權,這個時候她反倒冷靜了下來,呼吸節湊正在逐漸平緩。
鄭靜娴推門而入。
身後還跟着個端着餐盤的傭人。
“我讓她們炖了湯,你喝一點再休息吧。”鄭靜娴的笑容溫柔而慈愛。
就和每次她們見面時一樣。
可不知怎麼落到此刻鐘粵的眼中卻如同魔王降臨,隻餘恐怖,再無溫暖。
“是不是還難受?臉色怎麼這麼差?”鄭靜娴關切地坐到了鐘粵旁邊。
傭人把餐盤放在了床頭櫃上,就恭謹地退了出去,并輕輕幫她們帶上了門。
“沒,沒有。”鐘粵機械地答道。
“實在不好意思,邀請你到家裡做客,反倒出了這樣的事。”
鐘粵不吭聲。
“怎麼樣,頭還疼嗎?”
鐘粵搖搖頭。
鄭靜娴卻紅了眼睛,看着真情實意:“看來是真的把你吓到了。”然後又說,“我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所以雖然很難啟齒,但我還是直接說了,請你無論如何要原諒洛初,她從小到大被我寵壞了,有時候惡作劇起來沒輕沒重。她也沒想到你不會遊泳,更沒想到會害你受傷。剛剛她醒了知道了你的情況内疚得不得了,一直拜托我過來看看你。”
鐘粵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已經充滿了嘲諷。
要不是她親耳聽見她們的對話,她說不定就真信了。
“她的情況也不太好,不然她肯定親自來看你了。你不知道,她從母體出來就帶了先心病,從小到大身體都很差,剛剛驚吓過度,這會兒還很虛弱。”
鄭靜娴的眼淚流了下來,并抓住鐘粵的手:“阿姨求你原諒她,可以嗎?你爸爸的事情我一定盡心竭力。其他還有什麼要求,你都可以提,隻要我能辦到,我都會盡量滿足你。”
鐘粵身體一僵,整個人似乎都在慢慢從手開始石化。
隻有大腦還在回放剛剛那一串文字,并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告訴着她,眼前這個和她驚人相像的女人,就是當年把她抛棄在垃圾桶旁邊,害她差點被蟲子咬死的她的親生母親。
她當年為什麼要抛棄她?
她的親生父親又是誰?
對方從幾個月前就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可她竟能不動聲色地演戲直到現在,而且顯然,她并沒有打算認她。卻似乎又控制不住本能想對她好。
陳洛初說了,相靠近鄭靜娴,邱新傑就是最好的跳闆。
那麼反過來,想靠近她,最自然,最不至于引起别人懷疑的,不也恰恰就是邱新傑這個媒介嗎?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在他們的鼓掌之中了嗎?
見她不說話,鄭靜娴似是有些尴尬,自顧自從床頭櫃的紙巾盒上扯了張紙巾出來擦了擦眼淚。
“鐘粵,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鐘粵冷冷看着她,整個人都被恨意包圍着。
“總編何出此言?”
“上次在公司食堂見了你爸之後,我心裡就時不時地想起你。跟着那樣的父親長大,很辛苦吧?”
鐘粵笑笑,“那是我爸,再怎麼樣,他也沒有想過養死我。所以,無所謂好還是不好,能活着,我就應該感恩了,不是嗎?很多男女生了孩子不想負責任就丢掉的情況也很多,還好,我沒攤上。”
鄭靜娴臉色瞬間一片青白。
繼而又讷讷地說:“為了救他,我剛也了解了一下他的情況,我見他二十年前還因為流氓罪進過看守所……”
鐘粵仍是笑:“總編,您到底想問什麼?”
“那他,有沒有對你……”
“總編!”鐘粵的臉頓時像被開水燙了似的紅,她這問的是什麼話!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隻是我真的很心疼你,就想着如果是真的,隻要你……願意和他切割,我們也有辦法讓他……當然,如果沒有,我們還是要盡心地救他出來的!”
鐘粵此刻卻顧不上跟她解釋别的,隻震驚地抓住了一句,“你有辦法讓他永遠回不來?”
鄭靜娴不說話。
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可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鐘粵的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密密的冷汗來,很多事情她不敢深想,隻是嘴唇被她無意識地狠狠咬着,很快,舌尖就傳來了血腥味。
“沒有,他沒有,他是個很好的人,至少對我,很好很好。”鐘粵吓得忘了哭,但眼睛裡卻都是祈求。
她不敢去揣測一個能把親生孩子抛棄的女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好,我知道了。你喝點湯早點睡,我先下去了。”鄭靜娴微微點頭,站起了身。
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隻留鐘粵一個人裹着被子怔怔坐了很久,很久。
直至她顫抖着手指撥通了何嘉佑的電話,所有辛酸,委屈,疼痛,恐懼才系數湧了上來,還未說話,她就已經淚流滿面。
“鐘粵?是你嗎?你電話怎麼打不通?發生什麼事了,你人還好嗎?”何嘉佑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又沉悶,像是急火攻心或是患了重感冒。
“是我。”
“你人在哪?外面雨很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何嘉佑,我好想你。”鐘粵哽咽。
何嘉佑隻沉默了兩秒,就跟她說道:“别哭寶貝,位置發我,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