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内各個電台一直在滾動播放暴雨紅色預警,提醒市民停止戶外作業和活動,但何嘉佑來得還是比想象中快。
鐘粵收拾東西下樓的時候,底下的人正在和鄭靜娴報告,說是大門外來了個不速之客,不知道要不要開門給他。
鄭靜娴問,“對方沒說他是誰?”
“沒,連門鈴都沒按,車子一直打着雙閃。”
鄭靜娴頭都沒擡:“不用理會,你去睡吧。”
“好的。”
“是來接我的。”鐘粵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
聽見聲音的鄭靜娴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眼角的疲憊被驚異代替,“鐘粵,這麼晚你怎麼還沒睡?”又看了看表,“醫生說你要多吃多睡元氣恢複得才能快。”
鐘粵勾起唇,眼睛裡卻再沒有了從前的敬畏和仰慕,隻餘冷漠,“謝謝總編的好意,時間太晚了,實在不好打攪。”
鄭靜娴沒有注意到鐘粵眼中的神色,仍舊挽留着,“哪有什麼打攪!這裡就和你自己的家一樣,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鐘粵心裡覺得很諷刺,面上卻裝作一副很惶恐的樣子,“總編你還不知道嗎?令千金剛剛想溺死我的時候就是叫我‘鏟不掉的毒瘤’呢!我真的很害怕!”
“不會的!”
鄭靜娴迅速看了下左右,比鐘粵還要惶恐萬分,直至看确認客廳裡隻剩下她們二人,才輕輕舒口氣,“你一定要相信我鐘粵,剛才的事情真的隻是意外,洛初那孩子心思不壞,她肯定不會是想故意傷害你。”
鐘粵擡眸看她,遲疑道:“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
“可她才是你的孩子。”
鄭靜娴愣了一下,繼而紅了眼睛,避而不答,“洛初我回頭一定會好好教育的,同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
鐘粵在心裡冷笑着:“雖然我沒有媽媽,但我能理解你作為一個母親的立場。”
鄭靜娴立刻說:“你放心,我心裡都明白,肯定不會白白讓你受委屈。”
鐘粵心裡湧起一股恨意,報複式地說道:“我特别明白。隻是我男朋友就未必,他看見我這個樣子,大概要發瘋。”
鄭靜娴凝眸:“你是說何家那個孩子?”
鐘粵點頭:“嗯,就在您家院子外打雙閃那個。”
鄭靜娴不說話了。
邱新傑卻剛好在這會兒從樓上走了下來,看見站在客廳中間神情嚴肅聊天的兩個人,微微眯了眯眸子,繼而轉向鐘粵,把手機遞給她:“你要回去了?”
鐘粵說:“是。”又問,“修好了?”
“還不清楚。手機進水比較嚴重,隻能先拿回去靜置二十四小時再說。所以你大概需要馬上去買一部新的,以防止漏掉鐘叔叔的信息。”
鐘粵點頭:“行,我知道了。”
邱新傑說:“我這邊有備用機,你要不要拿去先用?”
鐘粵搖頭:“不用,我家裡有。”然後又問他:“我的濕衣服呢?”
鄭靜娴這才接過話去:“應該已經洗好烘幹了,我讓她們……”
“洗了?”鐘粵怔了怔,“上面的血迹也洗掉了?”
話說一半就驟然收口,然後靜靜等着對方的反應。
“鐘粵。”鄭靜娴露出一個尴尬的表情,繼而歎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這樣,請你男朋友進來,我們一塊坐下來談談。”說完示意底下的人,“把大門打開。”
鐘粵終于體會到了何嘉佑每次面對親生父母的時候恨不得每句話都帶着刺的心态。
那種委屈,那種厭惡,那種恨又恨得不徹底,時不時還會冒出來的愚蠢期待,那種做不到和他們完全割席時的屈辱,那種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的自我厭棄和絕望……
至此,她什麼都懂了。
懂了之後的酸澀和痛苦洶湧而至,讓她很想大哭一場。
不過她忍住了,甚至還佯裝天真地看了鄭靜娴一眼:“談什麼?”
“談什麼都可以。隻要你提,隻要我們做得到,隻要你能出這口氣。”
我們。
兩個字就把她們所屬的陣營劃分得清清楚楚,冰冷,麻木,又傲慢。
資本家的思維果然是相通的,在他們眼中這世上大概沒有什麼是錢解決不了的事情吧?就算有,也隻是價碼的區别吧?
“我隻要我爸,可以嗎?”
鄭靜娴面色變了又變,最後咬咬牙,“鐘粵,你得清楚,現在任誰,就算是官方,都沒有辦法給你百分百的希望。我隻能說我盡力,至于結果,無論怎樣,你隻能接受。”
“我不接受。”一滴眼淚滑下來,鐘粵迅速将它抹掉,“我不接受,所以一切就拜托總編了。”
何嘉佑的車已經到了門廳下,鐘粵欠欠身,毫不猶豫向外走去。
邱新傑說:“我送你吧。”
“謝謝,不必了。”鐘粵謝絕。
她已經厭煩了這裡的一切,以及和鄭靜娴母女有關的人。
“你的傷口不能碰水。”邱新傑還是拿了一把傘跟上。
鐘粵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逃離一場噩夢,“有帽子淋不到。”
邱新傑仍舊亦步亦趨,就在何嘉佑停車的空檔,他突然大聲地喊住了她的名字,“鐘粵。”
鐘粵不解地回過頭去,以為他要說的是:“别忘了明天的航班。”
而實際上他說的卻是:“如果很不爽的話就用力去反擊吧,我支持你。”
這話說得突兀,鐘粵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不禁愣住,“什麼?”
“你說得對,隐忍隻會讓人覺得你好控制。反擊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到你一定會很爽,很開心,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再見。”他擺擺手。
何嘉佑降下車窗,朝她歪頭,“上車。”
他換了輛底盤高的白色越野車,狂風暴雨中看着很有安全感。
鐘粵不想何嘉佑看到自己後腦上的紗布,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自帶的兜帽才敢坐進副駕駛。
何嘉佑側頭看了她一眼,提醒了句,“扣上安全帶。”
車子緩緩啟動,逐漸駛離鄭靜娴的大宅。後視鏡中的邱新傑身穿一身天藍色的寬松家居服,在濃稠又潮濕的夜色的襯托下像一具雕塑。
天氣依然很糟糕,狂風卷着暴雨不停拍打着車子的擋風玻璃,雨刮器的忙碌顯得慌亂又無濟于事。
邱新傑的身影逐漸模糊,鐘粵摸了摸被她藏在衣服裡的那疊紙。如果說前面她還對這件東西心裡存疑,那剛剛他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話倒像是一種佐證了。
否則,究竟有什麼事是需要她反擊的?
“别看了,鐘小姐。”何嘉佑斜睨她一眼,“大半夜不回家,害我差點崩潰全世界找你,結果你倒給我表演起對另一個男人的戀戀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