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姜壽！都怪她整天在自己面前哭個沒完沒了，傳播悲傷病毒，把自己傳染了。

紅筱九越哭越傷心，越傷心越哭，淚水如開閘洩洪的水，洶湧澎湃，聲勢浩大，片刻不停。

像個在外面玩耍不小心受了傷的孩子，哇哇大哭着，提着扭傷的腳踝，一瘸一拐連蹦帶跳地回到房子裡，然後坐在沙發上繼續哭。

文姜壽蹲在她身前，手掌撐在她身側的沙發上，心急而又愧疚，仰頭瞧着她擦紅了的臉，，輕聲哄着：“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我又不是易碎品，隻是腳扭了一下，不用等明天早上就好了。”

回旋刀這麼快就打回了自己身上，文姜壽被她的話噎住，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遞給她紙巾，“是我的不對，是我錯了，别哭了，待會兒臉要疼了。”

“我愛哭，要你管……”紅筱九一巴掌将文姜壽遞來的紙巾拍飛老遠，嗚咽着哭得更厲害了。

文姜壽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急得想上手給她擦眼淚。眼前的人兒哭個不停，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扣了一會兒沙發上的針織坐墊，手指又移回紅筱九腿邊，稍稍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角。

紅筱九前腳剛擦掉模糊了視線的眼淚，後腳就看到姜壽那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小心不敢再犯一點錯的樣子，心裡酸上加酸，眼淚大顆大顆的繼續往下滾。

姜壽有一雙黑棕色的眼睛，冷漠的時候，她的眼瞳像隐身于夜色的山川，親近起來後，她的眼睛就像是夜空下的涓涓流水，看向自己的目光裡總是浮動着點點月輝，流淌着直戳人心窩的溫柔。

往事和淚水一樣潰堤，一幕幕都是姜壽那不外放不熱烈不張揚，但一回憶起來就揪得人心疼的溫柔目光，在深秋的醫院，在洪水屠戮的山林，在一年365天365次分離的十字路口。

一幕幕都壓在紅筱九心底，讓她哭得喘不上氣。

從前她常常失落，覺得姜壽是一個笨拙的野蠻人，因為她不懂浪漫，甚至好像不知道不清楚喜歡一個人該怎樣做，在少年們親吻擁抱肆意青春的時候，姜壽簡直人格分裂，她有時和媽媽一樣啰嗦，為自己出頭，有時又像混世大魔王一樣逮着自己鬧。

姜壽做的，是日複一日單調卻很有分量的陪伴，或者，照顧。

但自己總是懷疑她并不喜歡自己。

年少時不懂的事情，後來才意識到珍貴，但幸運的是，故事的主人公就在自己面前。

直到現在紅筱九才後悔地覺得，原來木讷笨拙地表達自己的喜歡其實也别有一番可愛，同樣也是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姜壽不善于表達自己的喜歡可能是受到她父母家人的影響。

醫院裡那些人說，姜壽得病後，她的家人漸漸對她失望了，不管她了，搬離了樹纖島，把她一個人留在島上……

很久很久以前，姜壽曾和自己吐槽她的媽媽是瘋婆子，她的爸爸是笑面虎，倆人更年期撞在一起，就是瘋狗打架一點就炸。

姜壽說她一天當中有12個小時處在爆炸的中心地帶，有12個小時躲在安全屋裡。

她說她的安全屋會發出和火車汽笛一樣尖銳的爆鳴聲，也會發出荒原上鬼哭狼嚎一樣的嗚咽聲。

那時的自己狐疑地看着她，懷疑她在逗自己玩，“你确定那是安全屋？聽起來像個怪獸。”

姜壽卻隻是笑着，不說話……那一回想起來就讓人心疼的笑。

“你的爸爸媽媽呢？”于是紅筱九哭着哭着，突然大聲問道。

文姜壽被她突然拔高的聲音吓得一抖，她沒明白她的意思，腦海裡一下子陷入空白，“什麼……”

紅筱九向後仰起頭，看着天花闆，努力憋回淚水，但不用管，怎麼都不管用，她真的心好疼……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很多事情明明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一起解決。就像當初，如果那鬼東西出現的時候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或許就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你總是把事情憋在心裡，從前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受了傷也不說，生病難受也不說，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說，一個人硬撐，一個人抗……”

紅筱九邊哭邊抓過文姜壽的手，細數罪證一樣戳戳她的食指，又戳戳她的小臂，那都是曾經有傷的地方，戳完了又一下子把她的手甩飛，繼續哭罵：

“你以為你很有能耐！你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不是！小孩子就是要吃糖，該喊疼的年紀就應該喊疼，該找爸爸媽媽的時候就應該找……之前……就算我們不是戀人，那也是朋友！也會兩肋插刀互幫互助！不會因為你生了一點小病，有一點小麻煩就把你抛棄。但你個混蛋，你總是憋在心裡，你總是這樣，你真是讓人擔心死了……”

紅筱九捂着臉，哭到不能自已，發出火車一樣低沉的嗚嗚聲。

文姜壽始終沒聽明白她話裡的前因後果，她眼含心疼，看她哭到眼眶和鼻尖都泛紅的可憐模樣，眼眶也濕潤了，有淚水在打轉。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紅筱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最讨厭你這一點了，姜壽你個混蛋。”

“對不起，對不起……”文姜壽不知道紅筱九真正難受的點，她以為她是因為自己騙了她，因為被困樹纖島而傷心。

她情不自禁想擦掉紅筱九臉上的淚水，手指卻在碰到她額前散落的發絲時，停住了。

“你不要說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自己！”紅筱九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說對不起！”

她仍是哭，但握着文姜壽的手再沒有放開。

小鬼靜靜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仰頭枕着沙發背，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紅筱九的話勾起了它心裡的往事，它想說，文姜壽，就是個别扭的人。

想着紅筱九心裡也有很多委屈，哭出來會好一點，文姜壽就不再勸她，就一直蹲在她身前，仰頭看着她。

文姜壽不勸，紅筱九也沒有那麼想哭了，也有可能是被文姜壽看得害羞了，反正她吸了吸鼻子，剛哭過的聲音軟軟糯糯的，“但是姜壽，我從回樹纖島的那天，到現在！沒有一天晚上好好睡過一覺，你該補償我。”

文姜壽見她終于不那麼激動了，就趕忙答應:“怎麼補償，我都答應你。”

“今晚我要睡你房間。我要你陪我。”紅筱九說得不容反駁。

小鬼噗嗤笑了。搞什麼啊，又哭又鬧的，鋪墊這麼多，原來目的是這個啊。

紅筱九一把撈起抱枕就砸了過去，“笑什麼笑！你是罪魁禍首，都怪你！你笑什麼！”

它接住抱枕，把臉埋進抱枕裡繼續笑，氣得紅筱九抓起另一個抱枕又要砸。

文姜壽急忙站起身攔在二人中間，“好！好的，今晚你睡我房間。”

她蹲麻了腿，站起來時感覺天地都晃晃悠悠的，一直晃到臨睡前。

事實就是，和紅筱九在一張床上睡覺已經是很遠以前的事情了，遠到似乎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文姜壽遲遲沒有松開卧室門把手，她維持着開門的動作，站在卧室門口，跟坐在床上的紅筱九對上視線後，心裡就忽然一陣發怵。她害怕，她感覺自己在犯錯，她不清楚為什麼自己不能碰她，但或許，自己就不該再碰她，以防再傷到她，和從前一樣。

“我……我去洗一下毛巾。”

于是她咬着手指愣是在洗漱間站了半刻鐘。

“我得去看看貓……”第二次她又找了個新借口。

轉頭半個身體耷拉在樓梯扶手上，像挂在漁網上的死魚。

第三次她一打開門，就被門後等候多時的紅筱九吓了一跳。

紅筱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生拉硬拽把她拽到床上，“你扭扭捏捏的幹什麼！”

“我要不要……”文姜壽目光緩緩移向沙發。

“不！”紅筱九一口否決。

“哦……”文姜壽乖乖坐在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