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良辰吉日,宜嫁娶。
戶部侍郎嫁女,府中賓客滿堂,熱鬧鼎沸,一片喜氣洋洋,而謹甯軒似隔絕于喜慶之外。
今日各院仆從大多都調去了前院,此刻謹甯軒隻有主仆三人。
女郎坐在桌前,女使立在左右,皆沉默無言的盯着桌上的鳳冠霞帔。
籌謀的倉促,許多細節還來不及仔細斟酌,就已到了這一天。
搶婚。
這兩個字眼不論怎麼聽,都叫人心驚膽顫,惶惶不安。
朱虞心底不可謂不緊張。
既做了就不能失敗,而想要萬無一失得償所願,她必然要站在衆目睽睽下,才能逼得朱家換新娘子,如此,豁出去的不隻她自己臉面,更是朱家顔面,幾乎等同于将朱家的體面在外人面前撕碎,還要當衆踩幾腳。
祖母最重體面,她做下此等驚世駭俗之事,必然視她為孽障,她與朱府也會親緣斷盡。
可要放棄嗎?
答案毋庸置疑是否定的。
他們逼她太甚了。
父母早亡,她更珍惜親緣,他們要她的婚事,她順從,要她嫁去做填房,她接受,要父母給她建造的嫆寶軒,她給,可她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她的桃林,不該打她嫁妝的主意。
無父無母的朱虞便合該如此讓人欺負嗎?
朱虞擡手輕輕摩挲着嫁衣,低喃道:“若父親母親泉下有知,應會寬宥我罷。”
雁莘雁籬當即沒忍住落下淚來,雁籬跪在朱虞身前,握住朱虞另一隻手,忍下哽咽笑着道:“大爺與大娘子萬分珍愛女郎,怎會怪罪女郎,若大爺大娘子在天有靈,瞧見女郎所受委屈,不知急成什麼樣兒。”
雁莘退後一步,緩緩跪下去:“奴婢是女郎兩歲那年被大娘子選到女郎跟前的,那日,奴婢謹記嬷嬷叮囑,到了主家要聽主母之訓,不可違逆,奴婢那年六歲,忐忑到大娘子跟前聽訓,可大娘子隻同奴婢說。”
雁莘擡眸道:“大娘子說,若有朝一日女郎遇險,要不惜一切代價護住女郎。”
朱虞再也忍不住,一聲哭了出來,雁籬忙起身将她抱住,跟着痛哭。
雁莘聲音也漸漸哽咽:“是以,奴婢私以為,大爺大娘子若知女郎如今處境,必是贊同女郎做法,斷不會因此怪罪女郎。”
朱虞趴在雁籬懷裡哭了許久才堪堪平複過來,雁莘打了清水給她淨臉:“女郎今日出嫁,不哭才好。”
朱虞又被這話惹出了眼淚。
她今日搶婚,朱府沒人會樂意送她出嫁。
這時,屋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雁籬忙過去開門,低語了幾句便又關上門快步進來:“女郎,岑媽媽說新郎官到了,新娘子就要去明正堂拜别雙親了。”
她們今日便是要在明正堂外搶婚。
雁莘輕聲道:“女郎,換嫁衣吧。”
朱虞抹了淚,點頭。
二女有序的伺候女郎換上嫁衣,梳頭時,雁籬又無聲落下淚,按理,今日該大娘子給女郎梳頭送嫁,亦或是一位全福人來。
可如今女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卻隻有她們陪着。
朱虞從銅鏡中看見雁籬哭的肩膀聳動,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看向雁莘:“雁莘,你來吧。”
雁莘怔怔望着朱虞,嘴唇蠕動:“女郎,不妥……”
“有何不妥。”
朱虞接過梳子遞向她:“我兩歲那年,母親牽着我的手交到你手上,說從今以後,你便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我名為主仆,情同姐妹,認真計較,卻是母親将我托付于你,今日,我出嫁,身邊沒有長輩,便你來吧。”
“雁莘阿姊,有勞了。”
雁籬已繃不住捂上嘴,怕惹女郎傷心沒敢哭出聲,雁莘眼裡蓄起淚光,沉默良久後,上前接過梳子,哽不成調。
“奴婢鬥膽,今日做一回女郎阿姊。”
梳子緩緩落在烏發之間:“一梳,鳳鳴锵锵夭桃灼灼。”
“二梳,同德同心,如鼓琴瑟。”
“三梳,阿虞世世安愉,壽比天長,兒孫滿堂。”
朱虞眼裡含着淚,從銅鏡中笑看着雁莘,道:“有雁莘阿姊送嫁,阿虞此去百無禁忌,諸事皆宜。”
梳妝完畢,雁籬拿起準備好的堇色披風,仔細給朱虞系上:“雖有岑媽媽盯着,可難保萬一,女郎定要仔細路上莫露了嫁衣,否則要是在到明正堂前被扣下,可就功虧一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