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被她的舉動驚駭到,沈從經狹起眸子,疾疾拔出了瓷片。此刻面對着面,她才發覺二人距離太近了,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薛茜桃則繼續往前,不甘示弱般地逼近了一步,地上的影子又重新融在一起。
“從經,我很清楚。”薛茜桃仰起一個笑臉,“你無法下手的。”
“這裡有這麼多人,我死在這裡,下場很不好收拾的。”她歎息一聲,“在場都是證人。你若成了囚犯,你這麼多年堅持的事情不就半途而廢了?你怎麼會甘心。從經,你是那麼聰明的商人,怎麼會做不劃算的買賣呢?”
“而且,而且。若再有有心人查查你,那你的那些戶籍身份……”薛茜桃就此止住,留下意味深長的填空。
說完話,她适時往後退了幾步,留給沈從經一點寬敞的餘地。沈從經看着她慢慢伸出自己的雙手,纖細的、完全沒有力量感的指,真像易折的柳枝條。
“這雙手難道像是會反抗你的樣子嗎?”她秀麗的眉高高一挑,看上去很苦惱的模樣,大概在斟酌着用詞,“沈娘子,我不是被誰派來的,也絕沒有告發威脅你的意思。我隻是、隻是恰好知道一些東西——也許現在隻有我知道……而且,我隻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小忙。”
沈從經看着她,目光遊移到頸,頸肉的傷口包容地吞吃着堅硬的異物。在那一瞬間,她想起母親。幼時母親帶她去酬神的廟會,遊行的女佛、神妃仙子高高在上……還有一身白的觀音菩薩。母親扮觀音。她跪在地上叩禮,菩薩扶她起來。菩薩不受拜,菩薩耍花劍。她豎着長劍,往嘴裡吞。通體的一身白,唯唇薄而紅暗,殷紅的菩薩唇開開合合,劍頭到劍柄,像滲血的傷口。
沈從經有些目眩地眯細了眼眸,為薛茜桃帶來的那些光怪陸離的景觀。
她們的視線交彙,沈從經突然發現,她實在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睛,在昏暗裡亮得像抛了光的珠玉。沈從經借着居高的優勢再次打量着她。她這回看得很仔細,流連的目光從五官滑落到肩頸,微妙地停頓了一下。頸處劃破的皮肉因呼吸的張弛微微翕動着,菩薩唇還在吐着血。觀音口、菩薩唇。這種怪異的聯想幾乎令沈從經渾身戰栗,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溫和起來。這種溫和并不包含對她人的柔情,隻是如同掠過一些漂亮的、卻又無關緊要的物質,例如欣賞粼粼的水面、翕顫的草木,懷念一樣舊物,抑或是給一件瓷器估值。所以盡管是溫和的,卻依然顯得疏離,畢竟沒有人會對一個物件産生磅礴的感情。
如果忽略頸部還在滲血的傷口,那的确是一張令人舒心的美人面。有如玉器開片,瓷器般的女人皲裂出一道裂縫,顯現出一種古怪的、扭曲的美感。
說不清被什麼蠱惑到了——她的話?眼睛?還是吐着血的菩薩唇?也許是都有。沈從經問她:“你需要我做什麼?”
“沈娘子,”薛茜桃張開着兩隻手臂,這個姿勢很像尋求庇護的幼童,又像寺廟裡予取予求的菩薩,“請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