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眉毛,眉毛之下是刻意的留白。
很突兀,也很特别。
江百黎給他畫的前幾副畫都是最先畫的眼睛,這次卻變了路數。
楚松硯也不懂畫,看了幾眼就收回視線,轉而在片場邊緣處尋找那個馬尾辮的小女孩。
小女孩堅持給他遞紙條,遞得久了,倆人也算是熟悉了,後來小女孩沒有遞紙條的任務時,也會特靈活地鑽過來偷偷看他。
但這幾天都沒看見她。
估計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楚松硯垂下眸子,接着用手一次次地揉脊梁骨的位置。
齊甯已經放下劇本,走過去準備拍戲,對手演員也走了過去。
沒有出場戲份的楚松硯站在原地,看起來像在發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拍戲的演員身上,無人注意楚松硯。
楚松硯就像是個邊緣化的角色,在某些無需被迫維系社交時,總是孤單得有些可憐。
楚松硯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他的人生,從剛出生到如今十七歲,隻在剛記事的時候交過一個朋友。
之後他就沒了爹媽,有了兩個父親。
楚松硯從那之後,生活裡就沒再出現過朋友角色的位置。所以當顧予岑問他:“那我們現在算什麼?朋友?哪有朋友幹朋友的,那算是男朋友?戀人?”
他沉默過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在江酖賀再次喊“卡”時,楚松硯才從自己這出突如其來的回憶戲碼中脫離。
他過去太孤獨,所以當一個人獨處時,也隻是理所應當地習慣接受,但當顧予岑出現之後,就像是久久埋在古井裡的死水,突然被人扔進去一條魚。
再一個人時,最先出現的習慣不是接受,而是想起那條魚。
但死水裡養不了魚。
死水也不可能甘心一輩子埋在古井裡。
楚松硯又仰頭喝了口水,才将礦泉水瓶擰緊,放回了闆凳上。
他算了算日子,到這山上也快一個月了,算上之前在市區裡拍的戲份,也就才拍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戲份裡大部分都應該在市區裡布景,滿打滿算,在這山上也就還能待一個月。
楚松硯不喜歡山上的環境。
窮辟荒涼。
他想到外面去。
他想再走遠點兒。
這種念頭越強烈,脊椎骨的瘙癢就越劇烈,像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身上有這麼個矯情病,這麼個曾經被窮人厭惡嫌棄的矯情病。
楚松硯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他擡眼看向片場中央。
有個演員的表現讓江酖賀不滿意,江酖賀正站在監控器後面,挨個地指出演戲片段中的出錯點,語氣還算正常,或許是因為這是今天的第一次NG,又或許是因為旁邊還坐着江百黎。
楚松硯同他身後的江百黎對上視線。
江百黎放下畫筆,跑過來,問:“松硯哥,你能坐下,再側着臉看我一次嗎。”
楚松硯低頭看着他,說:“好。”
楚松硯作勢拿開水瓶,準備坐下,突然聽見江百黎“咦”了一聲。
楚松硯看向他。
江百黎走得更近了,恨不得把臉貼到他臉上,視線死死地盯着楚松硯臉上某一處。
這種視線鎖定的角度格外熟悉,楚松硯下意識地擡手摸到了右眼下半指處的位置。
江百黎轉移視線,盯着他的眼睛,問:“松硯哥,化妝師剛才給你點痣了嗎?還是紅色的。”
楚松硯身子一僵,又快速恢複正常,自然地回:“沒有,可能是不小心蹭上的吧。”
“還挺自然的。”江百黎說:“像是自己長出來的。”
楚松硯笑了笑,沒說話。
在江百黎走後,他才拿出手機,打開相機照了照自己眼下的位置。
隻見,右眼下突然多出了個淺紅色的痣,不仔細看注意不到,但江百黎是畫畫的,且如今的關注點也在楚松硯的臉上,完全仔細地觀察了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很容易就注意到了那顆痣。
楚松硯盯着照片裡的那顆痣,抿抿唇。
他那兒原本有一顆黑痣。
當初藍眼睛選擇收養他,也是因為那顆痣的位置與他另一個父親眼下痣的位置相同。藍眼睛認為這是一種緣。
但後來,他們的感情破裂。
那人出了軌。
藍眼睛與他之間的愛全部消弭,隻剩下無休無止的恨與互相咒怨。藍眼睛就帶着他去點掉了那顆痣。
點痣後有段時間,眼下都有個淺淺的疤。
但随着時間拉長,疤逐漸消失,痣存在過的痕迹也徹底消失。
如今因為過敏反應,這顆痣又出現了。
楚松硯面無表情地放下手機。
消失後的再次出現,總是讓人厭惡。
因為它是如此的不合時宜。
楚松硯找人借了遮瑕。
将那顆痣,重重地重新掩蓋。
不要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