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徹底收工時,楚松硯站在房間裡,看着鏡子裡自己的那張臉。
遮瑕覆蓋的位置已經嚴重氧化,明顯比臉上其他部位的顔色要沉一個色調,看起來就像是面具上率先脫落的一角碎片,正搖搖欲墜。
楚松硯在掌心擠上卸妝油,糊到右側臉頰上,而後慢慢地抹開。
粉底液和遮瑕很快溶解。
楚松硯洗完臉,再看鏡子裡,那顆紅痣已經消失,他松了口氣。
看來隻是過敏引起的,痣并沒有再次長出來。
往常他吞服藥物,過敏反應會持續大概一個月,等一個月後就好了。
楚松硯用毛巾擦掉臉上的水珠,倏地,聽見了一陣敲門聲。
“松硯哥?”
“稍等。”楚松硯揚聲說了句,放下毛巾,轉身向門口走去,伸手拉開房門。
江百黎手裡拿着幾張照片,仰着臉沖他笑,說:“松硯哥,這是我拍的照片,其他人的已經送過去了,剩的這些都是你的。”
“這樣啊。”楚松硯伸手去接,“謝謝了。”
照片總共有五張,都是偷拍視角,但構圖水準較高,也沒有其他身影勿闖進去,所以看起來還算賞心悅目。
“你看看照片後面。”江百黎說。
楚松硯将照片翻過去,發現每張照片的背面都标注了時間,甚至精确到了分秒,估計這照片是邊拍邊洗出來的,而日期上方,還有用鉛筆畫上去的精緻圖案,都是Q版小人,笑眯眯地彎着眼睛,怪可愛的。
江百黎提醒道:“這個小人是你哦。”
“我?”楚松硯略顯詫異,盯着Q版小人數秒,才笑着說:“第一次知道我還能被畫的這麼可愛,謝謝了。”
“不客氣,我給每個人都畫了。”江百黎說:“但是給他們畫的小人基本都沒什麼表情,因為他們總是提前發現我在拍照,照片裡都是笑着的,作為互補,幹脆就畫闆着臉的小人了,松硯哥,隻有你在照片裡一直都沒什麼表情,你最近心事很多嗎?看起來不怎麼開心。”
“沒有。”楚松硯自然地接話:“隻是在發呆而已,腦袋空白一片也做不出什麼表情。”
“你在騙人哦。”江百黎動了動鼻子,像小狗嗅氣味一樣,他笃定道:“你現在的心情也不大好。”
楚松硯将幾張照片摞齊,單手拿着,不置可否道:“為什麼這麼說。”
“沒有為什麼。”江百黎站得筆直,像個站崗的小兵,表情也有些憨,語氣卻頗為高深:“我就是看出來了,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什麼味道?”楚松硯又問。
“幹木頭的味道。”江百黎說。
楚松硯笑了笑,說:“早點兒回去睡吧,時間不早了。”
“好吧。”江百黎認真道:“晚安,楚松硯。”
等他走遠,楚松硯重新關上房門,走到床邊,點了根煙,開始一張張地查看照片。
确實像江百黎說的那樣,他在照片裡一直都是沉着張臉,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就跟被人遺棄的孤魂野鬼似得,讓人一看,就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落下去。
負能量滿滿。
楚松硯笑了聲,把照片放到枕頭下面壓着。
他的東西不多,房間空的很,唯一用來擺放物品的台架上還是空着的,他不打算往上面放東西,照片放枕頭底下,還省得亂扔之後找不着。
楚松硯在網上搜索過江百黎的名字,結果發現他在網絡上還算是小有名氣。
美術界的天才少年。
而且江百黎現在年紀還小,前途不可限量,交好也沒有壞處。
留着照片,說不準以後他混得不行,還能用這東西打一把叙舊催淚局。
楚松硯漫無目的地想着,抽着煙。
甚至抽到一半,他才想起來,忘記咬爆珠。
煙的味道也幹了不少。
他将被熏軟了些的爆珠咬開,拿出手機,通過銀行專用軟件查看了下銀行卡餘額。
出乎意料,不是他原本估算的兩位數存款,而憑空多了十萬塊錢,楚松硯向下翻看錢款明細,發現是一個熟悉的賬号轉進來的,附帶的備注也隻有三個字——生活費。
楚松硯嗤笑了聲。
看來他那個父親還不知道,藍眼睛已經死亡,而他也早就離開了那個冰冷不堪的家。
一年一次的彙款,這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楚松硯在今年冬天便要成年。
按照當初收養時的協議,這筆生活費會一直持續到他成年,不過之前藍眼睛在的時候,那個“家”尚且存在的時候,他那個父親都是直接留下一張不限額度的卡。
藍眼睛也會主動照顧楚松硯的生活質量,甚至還給他包了不少看似高大上的補習班,學些愛好。
但其實楚松硯也沒什麼愛好,從來都沒有過,那些“愛好”也不過是為了遷就那位父親的喜好,為了讓楚松硯和他多些共同語言,藍眼睛才給他報的。
藍眼睛的人生實在是太過幹癟,他是個孤兒,前半生寄居在親戚家,生活隻有打工賺錢和努力上學,後來決定留在哈市度過後半生,整個世界就開始圍着所謂的“家”來運轉。
所以當“家”幸福的假象被揭穿,他的世界也開始分崩離析。
笨,蠢,不得善終。
在山上的戲份結束後,整個劇組放了一天假。
楚松硯也終于抽出時間去看一眼張旻年。
張旻年這人社交能力不錯,居然在居住區那一片還交到了兩個年紀相仿的朋友。但那兩人和張旻年不一樣,他們都是早早辍學,來首都打工賺錢。
張旻年完全是把地下室當成了另一個小家,在裡面添置了不少可愛的小擺件,甚至連原本那有些不靈敏的頂燈都出錢一并換了,他像是完全不心疼錢一樣,盡力把楚松硯的這個住處打理得更有家的感覺,而非把這當成一個蝸居的地下室。
張旻年還帶那兩個朋友回這兒,用一頓像樣的晚飯做交易,一起對這兒進行了大掃除。
這也導緻,楚松硯一進門,就發現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變了樣。
冷色調的燈光也變成昏黃溫暖的模樣。
張旻年三人正坐在小床上,中間墊着幾張報紙,報紙上是幾盤熱騰騰的菜。
一看見楚松硯,張旻年半張着嘴,沒來得及咽下去的米飯都被楚松硯看得一清二楚。
楚松硯先沖另外兩人點頭問了聲好,才走到張旻年身邊,擡手推了下他的下巴,幫他把嘴閉上。
張旻年艱難地咽下米飯,放下飯,騰得跳下床,一把将楚松硯抱進懷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松硯哥,你終于記得來看我這個留守兒童了,看不見你,我連飯都吃不下。”
另外兩人對視了眼,感覺像記憶錯亂一樣,疑惑着無聲地問了對方一句:“剛才是不是他吃的像鬧饑荒一樣?”
待雙方不約而同地猛點頭,他們才朝張旻年遞過去個鄙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