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酖賀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掃蕩。
話落,他想起什麼般,又補充道:“大多數人都不會。”
顯然,他将兩人劃分在了“大多數人”之外。
這段戲就這麼反複磨合,一遍遍試着情緒應該拿捏的分寸,但兩人都總是卡在“過少”或“過多”的尺度,很難達到适中。
哪怕達到了适中,江酖賀也始終覺得差了點兒什麼東西。
而這場戲需要在日暮時拍攝,随着時間流逝,天際早已漸暗,江酖賀讓兩人先到一旁的休息室去單獨練戲,他帶着劇組人員轉場後,讓原計劃中應拍攝傍晚戲份的幾個演員先準備候場。
這個專門用來練戲的休息室很空蕩,裡面隻有幾把塑料椅子,還有幾個暫且閑置的拍攝道具。
顧予岑走到房間最深處,拉着椅子坐下。
連續幾遍入戲、出戲,導緻他整個情緒起伏都變得很輕微,有些難以察覺的疲累。
楚松硯要關門,動作稍慢些,顧予岑便扭頭向四處看。
這房間他進過不少次,但每次進來,都感覺裡面變了不少,或許是光線布置,又或許是閑置的道具發生了變化。
顧予岑的視線轉了一圈,最終在某處停下。
他發現房間裡多了個攝像機。
是那種更傾向于用來拍攝日常記錄的小攝像機。
顧予岑起身去把攝像機拿過來。
攝像機外殼有些損壞,但開着機,電量也是半滿的。
顧予岑用攝像頭對準楚松硯。
楚松硯坐到椅子上,一擡頭,就看見顧予岑的面前擋了個小攝像機。
顧予岑試了下攝像機的畫質,估計是攝像頭受損,屏幕中央有個黑點,且畫面有些模糊,但總體還算可以。
“這是劇組的嗎?”顧予岑随口問。
“應該是。”楚松硯說:“我記得前幾天有場戲就用着這種攝像機了,它的外殼應該就是拍戲的時候摔壞的。”
“哦。”顧予岑應了聲,擡起頭,尋找了下合适的位置,“那用它充當監視器吧,根據它來判斷走位。”
楚松硯覺得沒什麼問題,順勢點頭:“行。”
顧予岑用幾個道具墊了下,把攝像機放在上面,放穩後,他又看着屏幕上楚松硯的身影,說:“那我直接按開始錄像了。”
楚松硯想了想,說:“行,一會兒可以根據它錄出來的效果來進行調整。”
“嗯。”顧予岑應了聲,在攝像機上摁下開始錄像的摁鍵,随後走到畫面中央,根據記憶指導楚松硯的位置。
楚松硯也簡單判斷過方位,所以兩人很快就調整好。
随着顧予岑說了聲“開始吧”,這段戲再次從頭開始。
兩人總共從頭到尾演了四次,每走完一遍戲,便走到攝像機後,查看錄制的視頻,從中找出可更改的細節,以及情緒遞進稍顯生硬的位置。
第四遍的時候,兩人明顯能夠平穩地維持在“适中”的情緒尺度處,在演完後,錄像剛看了一半,攝像機的電量便走向終點,自動關機。
屏幕瞬間陷入漆黑,倒映出兩人靠得極近的臉。
與此同時,攝像機回放視頻的聲音消失,房間内也倏地陷入片安靜中去。
一時之間,竟無人率先挪開身體,也無人說話。
顧予岑看着屏幕上楚松硯的臉。
楚松硯也看着屏幕上的他。
顧予岑垂下眼,笑了聲,突然說:“我之前琢磨怎麼演好戲的時候,看完你電影的原片,就挑選一段我能學的片段出來,反複看上幾遍,然後模仿着演,那時候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說,覺得挺丢臉的,也沒法讓别人看我學得到不到位,就用攝像機對準自己,然後一遍遍地錄。”
而那時候,某個片段裡,就是攝像頭從高處拉到低,楚松硯躺在雨天肮髒的積水中,最後鏡頭聚焦在他漆黑的眸子上。
看到那個片段時,顧予岑就覺得,楚松硯的瞳孔像攝像機一樣,冷冰冰的,裡面倒映出來的情緒,其實都是正在注視着攝像頭的人所擁有的情緒。
所以他不理解楚松硯怎麼就被那麼多人誇。
明明楚松硯在他面前演得比這好多了。
更虛僞,更讓人記恨。
但看楚松硯演戲看多了,加上兩人太久沒聯系,記憶裡夾帶的那些偏見也變得模糊,他也承認楚松硯在演戲這方面确實比大多數人都厲害。
至少比他厲害。
他演戲,全靠股勁兒。
别輸給楚松硯,别跟家裡鬧得那麼厲害就為了來拍戲,最後卻一事無成。
而楚松硯靠什麼呢?
單純為了錢,把這當工作吧。
誰知道呢,顧予岑說不清。
楚松硯扭頭看着他的側臉,說:“是嗎?那天天看着我的臉也挺煩的吧。”
“還行吧,主要這方法确實好使。”顧予岑随意道:“就是看多了還有點兒臉盲,當時進組,其實見到你的時候還有點兒沒認出來,但你聲音沒怎麼變,後知後覺就反應過來了。”
“啊。”楚松硯莫名開始顫着肩膀笑,笑了足足半分鐘,才說:“那你現在跟我說,就不覺得丢臉了?”
“丢臉,但是想起來了,就順便一提。”顧予岑向一旁走去,顯然是想結束這個話題。
楚松硯卻問:“你那攝像機在哪?是唐雲明手上的那個嗎?”
顧予岑腳步微頓,說話絲毫不客氣:“别給他臉上貼金,我那攝像機怎麼可能給他。”
“那在哪兒呢?”楚松硯問。
他這簡單兩個問題,顧予岑就能猜到他的企圖,但還是裝傻道:“你問這幹什麼?”
“想借用一下。”楚松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