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随着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昏迷,灼熱的溫度也将兩人這幾年被歲月磨蝕出來的間隙重新填滿,他們之間隻對彼此豎起來的尖刺,又這樣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但多年分别也注定他們沒法再像十七歲時那樣,毫無顧忌地表達恨與愛,或是因為随便升起來的欲望就咬得對方滿身傷痕,他們隻能借由角色的名義,看向彼此的眼睛。
其餘時候,離了“張傺”與“遲暮”的掩飾,兩人也隻是默契地将一切多餘的情緒隐藏起來,至少,隻有在無人的昏暗處才會悄悄地釋放出來。
夜晚對戲的約定依舊保持着。
顧予岑在每晚十點鐘整,敲響楚松硯的房門。
而攝像機的内存卡也漸漸存滿,顧予岑将儲存在裡面的内容全部導出來,合并成一個文件,發動到楚松硯的微信裡,就這樣,戲越拍越順,關于他們的文件也越來越多。
文件的命名從“《陰霧守》一”,一直延伸到了“《陰霧守》七”。
就像是刻意避嫌,又或是刻意告訴對方、告訴自己,他們之間的聯絡隻會在拍戲階段短暫地維持,一旦殺青,他們又會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是互相對立的競争關系。所以聊天内容裡,但凡涉及拍戲以外的事,聊天框内的信息都變得無比簡短。
可有些東西,不是靠你控制信息的長短,就能克制得住的,就像心是長在骨頭下面,而不是蝸居在掌心裡。
顧予岑坐在窗台上,支起右腿,背對着半開的窗戶,嘴裡還叼着根細支香煙,他像不怕冷似的,胳膊上的袖子高高挽起,兩隻手拿着攝像機,查看着方才錄制下來的視頻。
而楚松硯則坐在地闆上,擦拭着方才推搡時蹭髒的袖口。他也支起一支腿,那姿态仿佛是鏡子裡的另一個顧予岑。
顧予岑看視頻看到一半,就擡起眼看他。他看着楚松硯埋得低低的臉,用視線描着他骨相的輪廓,突然就想起當初在網上看到的一條營銷号視頻。
視頻裡将楚松硯和顧予岑的照片放在一起做對比,就着他們的長相,将五官細節一一比對,說他們長得格外想象,剛出道時還好,近兩年卻越來越像,視頻最後更甚至引申出來條陰謀論——
說他們原本出道時是要簽到同一家公司下,但出于種種考慮,才在明面上做戲,将楚松硯分到了家小公司,顧予岑留在總公司,實際上他們賺到的錢都歸屬到同一公司名下,受益人是相同的。
如今他們在事業上的針鋒相對也不過是做出來的假象,就為了掀起輿論,用熱度把其他同期演員壓下去。
而他們越長越像,也不過是因為當初被公司統一安排,在同一個醫生手底下做了醫美手術。
純屬扯蛋。
顧予岑笑着搖搖頭,把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壓下,接着看攝像機中視頻的後半段。
而在他重新垂下眼時,楚松硯也擡頭看向他。
顧予岑坐的那個位置正好背着光,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運動服,很簡單的穿搭,卻莫名适配,一般人穿一身黑總是顯得沉悶嚴肅,顧予岑卻總是适合所有黑色的東西,能将它們穿出另一種獨特的魅力。
這種魅力曾經是少年的冷硬執拗,如今變成了男人的随意自信。
楚松硯剛想張嘴叫他,問他冷不冷,放在床頭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又到時間了。
是林禹打來的電話。
楚松硯卻沒動。他低垂下眼,像沒聽見手機嗡響一般。
這時,他在想,如果林禹隻要一段情,這情究竟要被塑造成何種模樣,林禹這個從不做虧本生意的資本家才能夠滿意地退場。
這是一個極難找到正确答案的命題。
“電話響了。”顧予岑冷不丁地出聲提醒。
“聽到了。”楚松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才不緊不慢地走到床頭,拿起電話貼到耳邊。
這一陣子,林禹手裡最關鍵的項目順利進行,雖然依舊繁忙,但至少能騰出幾分鐘的時間,每天準時準點地給楚松硯打來一通電話,而通話的内容很枯燥平淡,基本隻是簡單問候兩句,順便詢問一下劇組的拍攝進度,再彙報下自己工作的行程,比起一對剛在一起的戀人,他們更像是彼此的人形記事本,平平淡淡地彙報着些瑣事。
而這時候,顧予岑都會坐在一旁查看攝像機,全程保持絕對的安靜,最初楚松硯還以為他會耐不住性子,遵循本性來發出聲音攪渾水,但顧予岑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懂事、乖順。
他在刻意守着某種規矩,這或許是他自己定下的——别再越界更多。
越界更多,便會變得覆水難收。
但今晚這通電話打得格外得久。
往常都是兩分鐘左右,今天卻有足足五分鐘,顧予岑将視頻從頭重新開始看,看到一半,這通電話才終于結束。
放下手機後,楚松硯扭頭看向顧予岑。
對上他的眼睛,顧予岑勾唇笑了下,調侃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倆這是隔了幾百年的秋?”
他腿旁,是楚松硯剛接通電話時,他随意碾滅的煙頭,說話時,他晃着腿,一時不察,腳就蹭到了那攤黑黝黝的煙火上,蹭出一圈極醜的灰色痕迹。
楚松硯抿抿唇,走到顧予岑身邊,用手一點點地捏起那片煙灰,全部放在掌心,然後再扔進垃圾桶。
但他掌心也留下圈灰色痕迹。
同樣的醜。
顧予岑看着他的掌心,楚松硯卻攥起手掌,以半握拳的方式撐着窗台,湊過去看攝像機裡的視頻。
視頻已經暫停,他就伸出另一隻手去摁播放鍵。
兩人的姿勢如此親密,仿佛方才打來電話的不是楚松硯如今的戀人,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推銷人員。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被這兩個沉溺在虛假中的人刻意忽視。
顧予岑能聞見楚松硯頭發上的香味,很淡很淡,就像是春天過去後留在身上的花香味,隻有一同跨過春天的戀人才能聞見。
“…..哥。”顧予岑陡然伸出手,将楚松硯耳旁的碎發撫開,而後輕輕地捏住他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