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偶然的相遇,兩人也出奇地默契,不約而同地選擇假裝陌生人,平靜地從彼此身邊擦肩而過。
走過轉角處,楚松硯才慢慢停下了腳步,但也不過停了兩秒鐘,他便繼續擡步向前走,離開了這家醫院。
林庚就坐在樓下的車裡,正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醫院門口所在的位置,直到楚松硯走過來打開車門,再坐進來,他才松了緊繃的身體。
“感覺怎麼樣?”林庚開口問。
“挺好的。”楚松硯平淡道:“醫生幽默風趣,醫院環境安靜舒适,一切都挺好的。”
“我說你的情況。”林庚看向他。
楚松硯停頓數秒,才笑了聲,自然地說道:“我當然也挺好的,一周來找醫生聊一次天,這次聊的比前幾次都多,我很快就能知道醫生喜歡吃什麼菜系了。”
他又把話題往無足輕重的方向上引。
林庚早已習慣,也不願強硬地繼續問,隻能稍稍歎了口氣,順着他的心思轉移話題道:“最近公司裡剛簽的那幾個新人都挺不錯的,基礎培訓的結果也還算可圈可點,但公司裡的經紀人數量擺在那兒,恐怕有得忙了。”
“你不是看中了一個,你帶他?”楚松硯順着往下聊。
“……..”
林庚沉默幾秒,才忍無可忍道:“你非要讓我忙得腳不沾地才滿意是吧,一個張令德就夠我喝一壺的了,還帶新人?”
楚松硯忍不住笑,笑完他擺擺手,說:“我就是這麼随口一提,你要是不想就算了,過段時間你休息一下吧,機酒我來定,你就負責安心休假就可以了。”
“這還差不多。”林庚嘟囔了句,末了卻又改口說:“算了,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在家好好躺幾天,睡個好覺,出國度假就算了,沒什麼興趣。”
“都可以,給你休半個月。”楚松硯說。
“這麼久?”林庚有些詫異,開玩笑道:“良心未泯啊。”
楚松硯笑了兩聲,“看你太累了,忙得都沒時間和異性相處了,最近阿姨不是催婚也催得緊,上次那個女孩你不是也覺得不錯嗎,總得給你時間放松一下心情,用更好的狀态去接觸人家。”
“我媽就是瞎忙活。”林庚說:“她還張羅要給小李相親呢,結果找的不是什麼醫生就是老師,估計再讓她忙活一陣,以後小李上醫院或者學校都能兩步一個熟人,咱倆以後也不用操心别的了,就安心窩家裡當小李背後的關系戶就行了。”
楚松硯點頭應下:“主意不錯。”
林庚拿他沒轍,幹脆啟動車子。
正式開始休息的前兩天,林庚徹底放下工作,在家裡睡了整整兩天,當然,楚松硯也被他薅到家裡,必須睜眼就能看見人。
有時候,楚松硯覺得林庚不像個成熟的中年大叔,反倒像個沒安全感的守家犬。或許,林庚比他更需要看心理醫生,畢竟他的情況持續了這麼多年,哪怕看再多的醫生也于事無補,因為他的心門早就牢牢地鎖牢了,哪怕面對善意的引導,他也隻會習慣性地繼續維持假面。
袒露内心對于他來說,仿佛成了一種極為羞恥的事,這比其他任何事都要讓他痛苦。更何況,楚栢精通心理學,打從楚松硯幼年起,心理學就和楚栢這人劃上了等于号。
面對不同的醫生,他會想起來的,隻有楚栢那張冷酷無情的臉。
他早就沒法治了。
楚松硯迂回地向林庚提議,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但百般理由都架了出來,林庚依舊不松口,他堅持認為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他頂多也就是,過于關心楚松硯了。
于是,兩人就這麼各執己見,都認為對方更需要看醫生,最後幹脆一同前往心理醫院,也算是有了個伴兒。
可對于林庚的狀況,心理醫生給出的建議卻是由楚松硯親自來完成引導工作,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楚松硯的位置誰都代替不了。
結果就是,楚松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醫生那邊施加了些軟壓力,給他布置了任務,要求他在下次來之前整理出來一份關于過去最深刻記憶的檔案。
這項任務的監督人還加了位林庚。
如今的林庚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好打發,對于楚松硯的消極怠工,他嚴肅地進行反複督促,甚至把楚松硯曾經拍過的所有作品都整理到了一個U盤裡,告訴他如果不知道往檔案裡記什麼,就把這些作品的劇情大概給整理進去,至少,要有個像樣的交代。
可這些片子又有什麼好看的,在屏幕上重新看幾遍自己演繹角色人生的畫面,有意思嗎。
但林庚嚴陣以待,楚松硯也拗不過他,隻能在電腦上将這些片子從頭播放一遍。雖然他眼睛盯在屏幕上,思緒卻不知早就飄到了哪兒去。
那天在墓園,他其實看見了顧予岑的車,也認出來了,隻不過對方選擇了逃避,他便也隻能選擇配合。
畢竟獨角戲從來都沒什麼意思。
楚松硯白天被摁着看自己出演的電影,傍晚卻突兀地失了眠,一連幾夜都沒睡個好覺,半夢半醒,精神恍惚,全靠一根根接連點燃的香煙強撐着。
終于到再次看醫生的日子,他在檔案上應付地寫了點兒東西,但都是些無足輕重的瑣碎小事,連真假都很難分辨出來。
醫生自然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将檔案放到桌上,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上正倒轉着的沙漏,示意楚松硯看向裡面正在流淌的細沙。
“時間一直在走,有些東西,其實你做不做都無所謂,畢竟時間不等人,無論你做成什麼樣,時間都不會等你,但人不一樣,有的人他或許能等一輩子,但有的人隻能等幾年,因為他心裡面正在慢慢垮掉,坍塌到一定程度,這個人也就廢了。”
“你或許已經适應了現在這種狀态,突然改掉反而會擾亂你的生活,但外面等着的那位不是,他很焦灼,他沒必要垮掉。”
醫生的話點到為止,卻以最巧妙的方式找到了楚松硯心門的開口。
要說楚松硯現在殘留的執念,或許就是讓林庚重新回到過去的狀态,而不是繼續陪自己耗着。
林庚的同齡人都已成家,甚至生子,回家就有熱乎飯,但林庚什麼都沒有。
他連個伴兒都不願意找,就因為不忍看着楚松硯自己孤零零的。
每次心理治療時間為三小時,但剩下的兩個半小時,心理醫生都沒再開口,而是直接忙自己手頭上的事,将楚松硯放到了一邊。
楚松硯盯着桌面上的沙漏,良久才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