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見盡頭,看不清遠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徘徊,迂回地等待着白晝的降臨,但随着鬧鐘鈴聲的驟然響起,即将明亮起來的天空徹底粉碎成片。
而夢也就這麼走向了重點。
楚松硯倏地睜開雙眼,胸膛中的心髒劇烈跳動着,撲通撲通的響聲就像是記催命符。
他足足睡了三個小時,就在這個布滿灰塵且肮髒無比的小床上,卻難得睡得安穩。
若不是提前定了鬧鐘,他或許直接就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楚松硯關掉鬧鐘,從床上坐起身。
小收音機就被他放在了枕邊,随着他的起身,床榻劇烈搖晃,收音機緊跟着就倒了下去,摔到了被角上。
他該回去了。
晚上還要和林庚打視頻。
楚松硯帶着紙箱,回了家。
但抱着紙箱進門後,他又突然陷入到一種困惑的情緒中。
他隻是想找點兒過去的東西,在檔案上寫些真實的事情來迷惑醫生的眼睛,怎麼就把它們給帶了回來。
楚松硯在玄關處站了好半晌,才緩慢地放下紙箱,緩緩吐了口氣。
算了。
帶都帶回來了。
但随着過去的事物擠進生活中,他的一切行為都開始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木頭玫瑰花被他仔細擦拭幹淨,全部裝進了卧室床頭櫃的抽屜裡,說來好笑,木頭床頭櫃裡裝木頭玫瑰,也算是合并同類項。
至于磁帶和小收音機,則被他放到了客廳的茶桌上,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因為他還沒考慮好,這些東西究竟該丢還是該留。
丢了,有點兒不想這麼做。
留着,又礙眼。
他就這樣左右思量着,反複考慮、糾結,可白日裡他尚且都保持理智,遵循考慮士應有的行為方式,但到了夜裡,夜深人靜時,他又開始無意識地把磁帶插進小收音機裡,循環播放。
原來他們那時候說過這麼多幼稚的話。
那時候的他們,是抱着怎樣的心情來訴說的呢。
楚松硯想不出來。
或許是因為他遺棄了過去的自己,所以才無法理解自己的過去。
每晚結束與林庚的視頻後,楚松硯就坐在沙發上抽着煙發呆,發完呆,煙上的火星也就燒到了指尖,點點灼熱又促使着他再次播放那些磁帶。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就像顧予岑曾經反複看他拍攝的視頻時一樣。
楚松硯的腦袋裡突然出現了種居高臨下的上帝視角,而在這種視角裡,顧予岑的身影與他自己的重合起來,再分離,而後又再次重疊,如此反複着,像個沒頭沒尾的詭異幻想影片。
而他們人生中交疊的部分,也成了影片中最核心的部分。
楚松硯突然明了,這就是他這輩子擁有過的最深刻的記憶。
他從來沒擁有過任何東西,除了反複糾纏的那段情。
再次去看心理醫生時,檔案上也被新的内容替代,楚松硯知道自己寫了什麼,大部分都是串聯不起來的無關字眼,幾乎是從磁帶裡的内容挑揀着随意寫上去。
可這些亂七八糟的字眼占據了整張紙,也完美呈現了醫生眼中楚松硯的心理狀态。
亂的,他的心一直都是亂着的。
他努力想要捋清這些東西,卻因過去的他就是在混亂中成長起來的,所以他生澀地認為,混亂的、讓常人無法接受的東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而磁帶将他從混亂中短暫地拉扯出來,讓他能夠完整地進入某段還算順暢的記憶中去。
醫生将桌上的沙漏倒轉,将檔案袋重新封起來。
“讓你聯想到這些記憶的是某個具體的人對嗎。”醫生的聲音放低,這次,他将沙漏換成了另一個質量較差的塑料沙漏,這也導緻,在細沙漏下去時,會發出一陣嘈亂的沙礫摩擦聲。
這種聲音通常會使精神緊繃的人進入另一重暴躁的狀态,但也會使情緒極度低迷的人不自覺地解開心鎖。
楚松硯清楚這些手段,可他還是莫名被誘導着,緩緩張開了口說:“是的。”
“你對這個人的态度是怎樣的?”醫生語速極慢,仿佛這句話隻是他漫不經心的閑聊。
“很難說。”楚松硯又開始變得模棱兩可。
但醫生已經抓住了一條線索,此刻隻需盯着楚松硯漆黑的眼眸,他便了然了楚松硯心底正占據上風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這個人對他來說很重要。
卻也讓他恐懼再次觸碰。
為什麼恐懼呢?
醫生慢慢垂下眼,又布置了下一項任務。
但這個任務看起來與楚松硯的關系不大,他隻是要求楚松硯記下林庚這人在生活中令他難以忍受的一些小習慣。
難以忍受?
楚松硯的包容性極強,尤其是在面對林庚時,可以說哪怕是林庚準備放火燒房子,他都能挑出燒的最烈的一根火把遞上去。
再說的過分些,哪怕林庚哪天幹了無法逆轉的壞事,楚松硯也隻會默默為他添好坑。雖說想讓林庚看心理醫生,但楚松硯心裡也隻是覺得林庚改變現在的狀态,未來會更好。
隻要離開他,所有人都會變好。
楚松硯想了想,也這麼如實說了。
“沒有,沒有無法忍受的習慣。”
醫生輕笑了聲,雙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淡淡地說:“你回去仔細想想。”
可沒有就是沒有,仔細想也得不到結果。
楚松硯擅長做假,但這次檔案紙上卻直接選擇留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