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章回來得比想象中更快。
範氏在家等得憂心如焚,倘再遲些,她必定不管不顧往宮裡送帖子——還是老爺說的,等閑不必驚擾娘娘,省得娘娘懸心,可那畢竟隻是個外甥女,夫君卻是她的天。
如今見他歸來,範氏立刻乳燕投林般撲過去,捧着他的臉認真端詳,見顧平章臉上除了些風塵之色,别無其他異狀,心頭大石方才落地,又怕是内傷,要剝了衣裳瞧個仔細。
顧平章趕緊按住,小聲道:“夫人,且進去再說。”
他們這住處可不偏僻,左鄰右舍多的是長舌婦。
範氏老臉微紅,她才沒想那種事,幾日不見而已!
進了門,顧平章自己先招了。大理寺的人真沒虧待他,他進去也就是喝喝茶而已,便是關押他的地方也是間窗明幾淨的鬥室,打掃得纖塵不染,他覺得住着比家裡還舒坦哩。
範氏嗔道:“合着我叫你受罪了?”
顧平章含笑拉起她的手,“自然絕非此意。”
他是慣會随遇而安的,吃得飽睡得香,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甚可慌?大理寺的人雖不敢對他用刑,卻使了些旁的招數,隔牆聽見陣陣慘呼,也不知是裝的,抑或确實審問罪囚。
顧平章情知這些人意在恫吓,他但凡心智軟弱些,指不定就吓得認了,貪墨也不至于送掉性命,頂多撤去烏紗帽而已。可他自己還在其次,若讓娘娘因此受牽連怎生是好?家裡出了個罪臣,說出去總歸不體面。
範氏無言,他倒是重情重義,也不替自個兒想想,難道她願意瞧見他形銷骨立?
但,若非這樣的顧平章,範氏當初也不會嫁他,她愛這個男人,就該包容接受他全部。
範氏定定神,“這會兒他們怎麼肯放你回來?”
莫非實在撬不開老爺的嘴,另外找了個背鍋的?
顧平章也說不出所以然,昨晚聽了一夜的嚎叫,耿耿難寐,今早上正在打呼,人家卻遞給他一張文書,簽字後即可放行——認真看了看,也無别的不妥,隻交代一别兩寬,讓他别找大理寺麻煩。
他吃飽了撐的還來這種鬼地方!
但聽大理寺丞議論,約略是上頭發了話,讓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顧平章不覺得皇帝有心理會這種小事,思來想去,多半還是看淑妃面子。
“回頭你備幾樣禮送到玉照宮去罷。”
雖說至親無謂講這些虛禮,但顧平章不想欠誰人情,讓娘娘知道,彼此都有個警醒。
卻焉知此番風波不是因娘娘而起?範氏将這番話咽回肚裡,她是個性情中人,老爺素來淡泊,甚少見他得罪誰,如今忽被算計,多半因外甥女之故。縱得外甥女解圍,那也是理所應當,談何抱歉。
顧平章與她夫妻數載,對彼此了若指掌,當即正容,“你怎能責怪娘娘,難道是娘娘害我下獄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難道我行的端做得正,人家就不來算計了?京城居大不易,沒點背景手腕,隻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便是咱們難道沒因娘娘得到好處,怎可記仇不記恩?”
範氏默然,想起近兩月城中宴會,許多素無往來的公府也下帖相邀,她并非淡泊名利之人,自也樂意到那熱鬧地方顯擺顯擺,别的不提,若能給勉哥兒說門好親,她這輩子都稱願了。
這還隻是明面上的好處,背地裡更不消說,那些個綢緞莊胭脂鋪子,從前正眼都不多瞧的,如今不但笑語喧阗,還常常給她抹零打個折扣,都是誰的功勞?
範氏讀書不多,但記得一句聖人格言,“吾日三省吾身”,扪心自問,外甥女在這件事上實在無可指摘,施恩或者陷害,無非因這聲名罷了,所謂禍福自招,她怎能遷怒一個無知無覺的女孩子?
想明白這層,範氏誠心誠意跟丈夫認錯,之後去信往宮中,她知道外甥女好吃,便親自買來面粉饴糖,做出各種小食,還特意交代來人速去速回,東西放涼就不可口了,為此多花了五兩銀子。
王璇看到一桌子的十二生肖,實在不忍心下嘴,末了隻好從最讨厭的開始——她不喜耗子,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若世上沒了這些動物,家家能收多少糧食呀!
看主子龇牙咧嘴大快朵頤,藤黃忍俊不禁,“佃農收再多的糧,該挨餓還是得挨餓,錢又進不到他們兜裡。”
王璇認真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太平年景窮人日子照樣不好過。
該如何解決,她卻沒個章程。王家雖然富裕,但即便将所有财富捐獻出去,也不過杯水車薪,何況,那兩口子怎麼肯呢?
王璇不由得發起了呆,咬剩半截的老鼠尾巴挂在嘴邊,一動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