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卻搖頭,他說自己是誓心閣的執令使,奉皇命剿滅山匪,尋回貢品,不将貢品帶回去,整個涼川的山匪,一個都活不了。
“那人是孫潇?”沐照寒問道。
“嗯,大人你也知道,咱們誓心閣在外頭是什麼名聲,跟修羅惡鬼也沒什麼區别,聽孫潇說我們活不了,我當時都覺得自己腦袋已經不在脖子上了,我們大當家倒是一點也沒慌,說可以幫孫潇的人進到黑風寨裡頭,隻求事成後,能善待我們。”
黃覺說着,忽的咬緊牙:“我以為她有什麼好計謀,誰知竟是拿自己當誘餌,引黑風寨的人出來,當年那幫誓心衛,打殺我們的時候,個頂個的勇猛,但大當家被黑風寨拿刀砍的時,他們就埋伏在她身後不足五丈遠,硬是,硬是沒救下她來!”
黃覺垂着頭沉默良久,才又開口道:“大當家從前嫁過人,但成親一年沒懷上孩子,夫家便開始瞧不上她,日日非打即罵的,為了日子好過些,她拼了命的做活,挨打時便跪在地上求饒,可換來的是更重的毒打,直到有天,她在院子裡劈柴,她男人又要打她,她掙紮時拿柴刀劃傷了他。”
黃覺譏笑一聲:“您猜怎麼着,那男人吃痛,馬上就停了手,再不敢碰她,隻同她那婆婆嚷嚷着要報官把她抓了,讓官差打死她,可她太怕挨打了,于是索性把他們都殺了,上山做了山匪,她說做山匪好呀,不用對着人磕頭,也不用磕了頭還要挨打。”
“可我再見到她時,她就跪在地上,拽着孫潇的袍子,求她帶剩下的兄弟們下山,别讓我們這群人再做山匪了。她當時傷口的血都不流了,不知是被凍住了還是流幹了,可她就那麼撐着一口氣,一遍遍的求,直到孫潇點頭,才轉頭同我說了最後一句話。”黃覺擡頭看她,忽的咧開嘴笑了,“她說,讓我活出個人樣來。”
沐照寒這才發現,黃覺的模樣其實算得上清秀,年歲應該也同自己差不多,隻是臉上那一道長長的疤痕給他憑添了幾分兇相。
他嗤笑了一聲:“我也不知怎麼才算活出個人樣,就這麼和剩下的十幾個兄弟,跟着孫潇回了長安,在誓心閣登冊時,别人好歹知道自己姓啥,能叫個張三李四,我也不知道自己老子是誰,就知道大當家姓黃,便說自己叫黃九,那登記的人,聽岔了,寫成黃覺了,我當時不識字,也看不出他寫錯了,就這麼成了黃覺。”
沐照寒笑盈盈的同他對視:“覺字好呀,春度春歸無限春,今朝方始覺成人。”
“我現在雖認得些字,但大人同我說這些文鄒鄒的話,純純拿鮮花喂牛,我也聽不懂。”
黃覺搖着頭:“大當家以為自己為我們謀了個好差事,但她死也沒想到,這誓心衛的性命,比山匪的還不值錢,不到五年,那十幾個兄弟便死的隻剩下我們四個,我雖拼着性命抓過幾個要犯,做了個巡查使,可腦子不靈光,孫潇辦差時也不愛帶我,我就在誓心閣這麼空耗着。”
他看着沐照寒:“我聽他們說,大人考上過狀元,你讀了那麼多書,可知道到底怎麼樣,才算活出個人樣啊,我偶爾照鏡子,看自己這副德性,就老是覺得,我們大當家她,死的挺不值的。”
沐照寒沒回答,隻是反問道:“你覺得我算活得像個人樣嗎?”
“我幼時讀書,先生同我說,君子當見義勇發,不計禍福。”沐照寒忽的停住,笑道,“這句可能聽懂?”
黃覺想了想,恍然大悟的點頭道:“我知道這句話,我看的話本子上,那個女俠行俠仗義時,說過這句話。”
“我認得許多讀書人,他們懂君子氣節,也知何為君子之事,可他們也隻是知道而已,君子論迹不論心,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是我這些年來,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君子。”
“我這樣的,還成君子了。”黃覺偏過頭去,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行了大人,别哄我了,今日這話,咱們倆知道就行了啊。”
“好,你我二人君子之約。”沐照寒笑着應下。
黃覺扯出個笑容:“我去瞧瞧我那兄弟。”
“去吧。”
“那個,大人,我能喝些酒嗎?”他撓了撓頭,又解釋道,“我酒量好,酒品也好,喝了就睡,明個兒一早就醒酒,絕不耽誤事兒。”
“依着誓心閣的規矩,肯定不行。”她瞧見黃覺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對他眨了眨眼,“但你偷偷喝,不讓我知道,便不算壞了規矩。”
黃覺笑着連連道謝,轉身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