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嶽的皇帝鐘愛玉石,官員們為讨他歡心,紛紛效仿,沒幾年,玉石内含龍氣,佩之可登青雲的說法就傳遍天下。
為了沾些所謂的龍氣,上到一品大員,下至平頭百姓,凡是男子,皆要戴玉,玉價水漲船高,許多百姓家中溫飽尚且難繼,但賣房賣地也要給男丁買塊美玉戴着。
丁妙妩說得沒錯,玉石已漸漸成了男子專屬的配飾,另有女子戴玉少賢淑的說法,所以哪怕是富貴人家的女子也隻是戴金銀,需是極為珍視女兒之人,才會為家中女兒也買塊玉戴。
可她手中的那塊玉,雜質斑駁,若非帶些青色,都很難看出是塊玉來。
“你娘親何時給的你?”
“前幾日。”她的聲音小了幾分。
沐照寒的手指輕叩桌面:“哄你獨自上車之前嗎?”
她慌忙辯解:“可,可阿娘說,她早想給我買了,隻是怕不及弟弟的那塊,虧待了我,才拖到今日……”
“你出生時還沒有弟弟,為何會弟弟先有了玉佩,而你前幾日才得了塊沒比石頭強上多少的雜玉?況且……”沐照寒的手指輕點着玉佩上的字,“這樣的字迹,不像是工匠所作,莫不是你自己刻上去的?”
她緊緊抿着嘴,沒有出聲。
“丁妙妩。”沐照寒正色看着她,“你娘不過是想用這塊玉,哄着你去死罷了。”
丁妙妩盯着她,嗫嚅着想辯駁,眼淚卻先流了下來,她胡亂用袖子擦着眼淚抽噎道:“不是,不是,阿娘不會,她,她待我很好,她說,我若是生在别人家,一出生,就,就死了,可,可她都沒有溺死我。”
“我娘從前也是這麼同我說的。”沐照寒笑着看她,“她說,我本該出生就被溺死,是她疼我才讓我活了下來,所以我每多活一日,便欠她和爹爹一份恩情,我原隻道她這樣,如今看來,這天下的父母,用的都是同一套說辭。”
沐照寒已經記不起娘親的樣子了,她幼時沒有名字,因為娘親說她日後嫁了李家便是李家媳婦,嫁了王家,便是王家媳婦,因而不需要起名字,娘親也隻是随口喚她大丫頭。
記憶中,娘親的肚子會慢慢變大,又在某一日經曆撕心裂肺的哭嚎後,迅速扁下去,再過些日子,又會慢慢變大。
直到五歲那年,她循着娘親的哭嚎溜進房中,見爹爹将一個皺巴巴的嬰孩抛入沸水中,那嬰孩啼哭幾聲便沒了動靜,她才知道,娘親除了她,還生過三個孩子,但因着是女孩,出生便被溺死了。
她因此愈發相信娘親是偏疼自己的,而且娘親不像爹爹,爹爹見到她就罵,吃了酒會打她,娘親很少打她,還會溫柔的同她說話,隻是不許自己吃籃子中雞蛋罷了。
她家中有個竹籃,娘親每日都會往裡頭放一枚雞蛋,隻有爹爹偶爾吃幾枚,她也想嘗嘗雞蛋的滋味,可娘親不許她吃,她說請人看過了,她這次肚子裡的是弟弟,雞蛋是留給弟弟吃的。
娘親還說,爹爹是因為沒有兒子,才去喝酒賭錢,等生了弟弟,爹爹便會學好,出去好好掙錢,到時候,她想吃多少雞蛋便吃多少雞蛋,還有漂亮的花衣服穿。
那是幼時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她便日日盼着弟弟出生。
丁妙妩一時連哭泣都忘了,她愣愣的看着沐照寒,見她停口,忙問道:“後來呢?”
沐照寒沒有繼續講下去,隻是笑着伸出手,翹起小指:“我們打個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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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心衛将丁妙妩帶走時,喬晏已在門口站了半個時辰,他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回頭對沐照寒道:“她才多大,大人同她說這些,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告知一頭注定被宰殺的羔羊,那日日照看它的農夫不過是為了它的毛皮骨肉,讓它到被宰殺前都心懷恐懼,當然殘忍。”沐照寒對上他的目光,“可她不是隻羔羊,也不應隻有被宰殺這一個結局。”
“那大人呢?”灼灼的日光照在喬晏臉上,他微眯着眼睛問她,“大人最後吃到那雞蛋了嗎?”
沐照寒愣了下,旋即笑道:“重要嗎,我現在若是想,日日都有雞蛋吃。”
她說着看向剛走進院中的黃覺,張口将他喚了過來。
傍晚,黃覺拎着酒壺倚在縣衙門邊,眼神迷離,似是喝多了,口中含糊不清的罵着什麼,一個衙役過來扶他,谄媚道:“官爺怎麼喝成這樣,小的扶您回房休息吧。”
“回什麼房呀,老子一會兒吃點飯,後半夜還要去審犯人呢。”黃覺口齒不清道。
“什麼犯人,還要官爺後半夜去審?”
黃覺打了個酒嗝:“就昨天帶回來那個小丫頭,我們大人問話,她死活不說,隻能我去審,對個小丫頭片子用刑不體面,總要背着點人。”
衙役輕拍着他的背:“丁縣丞家的千金啊,呦,那麼小,怎麼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