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那隻裝點華麗的歌船,又呆滞地擡頭看看天,這才反應過來天早就黑了。
之前的記憶像是退回的潮水一樣,白元修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聽見那關閉城門的鑼鼓聲才回的柳鎮,但是卻沒法兒再往那處小院繼續邁出一步。
他既想在那兒見到蕭青,但又怕真的看到蕭青。
他回憶起之前和雲華門長老對打那事,但又想不起來剛剛看見蕭青時、對方臉上的傷到底是好全了沒有。
要是一會兒見到蕭青了,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白元修渾渾噩噩地在河邊坐了好幾個時辰,直到花船熄了燈、路上的行人也通通沒了蹤影,等終于聽見更夫的打更聲,他才終于意識到快宵禁了。
白元修不怕惹事,但是此時他沒什麼心情給自己找麻煩,隻像耄耋老者挪步子那樣挪回了那座小院。
一片寂靜,一片漆黑。
白元修忽然就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原本那屋内該點着燈,該有人在等他回家。
蕭青離開了,離開得悄無聲息,白元修在屋頂上坐了兩天兩夜,終于決定也離開。
白元修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但是卻清楚自己一點兒都不想回魔教。
他腦子亂得就好像裡面塞了一團麻,在沒弄清楚之前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位左護法。
白元修沒發現自己出了柳鎮後就一直再往西走,當他看到那片眼熟的棗林時,才發現他回到了那處名為“莫家莊”的小村裡。
“白大哥!”
白元修轉身一看,是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少年牽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兒,正一臉驚喜地看着白元修。
少年熱情,拉着白元修就往家裡走,一邊問:“白大哥,那個漂亮的公子沒有和你一起嗎?”
白元修愣了一下才扯出個笑,少年拉長聲音“噢”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們吵架了。”
白元修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隻轉移了話題:“你妹妹現在怎麼樣?”
一說起這個,少年就像隻開了蓋的話匣子,根本停不下來:“多虧了白大哥你們,不然......”
白元修原本想說“那是阿青的功勞”,可那兩個字一直隻繞在舌尖說不出來,隻能保持着沉默。
莫家莊以種植棗樹為生,棗樹茂盛,但村民卻一直窮苦不堪。
去年秋末,白元修和蕭青走到這兒的時候發現路邊有人在哭,白元修當即過去查探,卻發現是個少年坐在樹下哭得悲切。
一問才知道,少年和兩歲半的妹妹相依為命,而他的妹妹快要死了。
這并不是因為他妹妹生了病,生病的是那附近的鄉紳老爺,一道士說那老爺是被樹精吸了魂,要童女的心肝去煨藥。
原本這種事兒肯定是要被拿去告的,可誰讓那衙門的縣尉就是那鄉紳老爺的親戚呢。
少年哭的這會兒,他的妹妹說不定都已經被做成藥了,他就是準備一頭磕死在這棗林裡,聽說這棗林裡有精怪,他準備借此變成怨鬼去索命。
白元修就算不是真的俠士也對這種事深惡痛絕,當即答應要替那少年讨回公道。
白元修向來懶得拐那些彎彎繞繞,隻打算把那鄉紳和縣尉都殺了了事,但蕭青卻阻止了他。
當晚,有人就聽見那縣尉住的府邸内傳出慘叫,第二天天亮了,衆人才知道那鄉紳被取了内髒後挂在梁上,而那道士才是精怪,最愛那些黑了的心肝。
縣尉怕自己步入鄉紳後塵,把自己的罪行一一公布于衆,而後也被摘了烏紗帽打入大牢。
新來的縣尉品行良善,莫家莊也跟着一天天好了起來,而在知曉這一切的時候,白元修正忙得腳不沾地,因為冬天來得太早,蕭青忽然病了。
旁人不知道這病從何來,但白元修卻清楚。
蕭青體寒異于常人,受不得一點兒涼,那天蕭青扮精怪去吓唬那黑心縣尉,為了演得真實些、後面直接跳入了寒涼的池水裡,等白元修把人找到時他已經渾身滾燙。
白元修請了好幾個郎中,但都說不上來蕭青的病根是從何而來,隻能開些養身體的藥讓其先喝着。
蕭青也在清醒的間隙說自己無事,隻要睡一段時間就好,但白元修還是沒日沒夜地給他熬藥,那些藥都是溫補養生的,喝一點兒總沒什麼錯。
白元修還記得那天蕭青燒得迷迷糊糊了,隻用手抓着他的小指,難受得眼眶裡都是生理性的淚。
他用還帶着黏糊尾音的聲音問白元修:“元修,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白元修怎麼會不能?
他恨不得能一生就這麼守着蕭青、陪着蕭青。
于是在那雪夜,他們交換了一個吻,一個不帶任何情.欲,滾燙又溫柔至極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