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丢進洞府那天,海水太過腥鹹冰冷,加之失血過多,他整個人都是僵冷的,江熠蒼白曲起的手指對于他來說都無比溫暖。除夕夜,他在洞府外小心翼翼想抓江熠的手,被不動聲色避開。
江熠收手拍在他背後,像是推着他往前走,也像是在托着他,堅實而有力量。
“師父的傷可好了?”
這是他出洞府開口的第一句話,江熠沒有回答他,隻在他背後輕輕拍了那麼一下:“走吧。”
可沒得到正面回答,季照安用膳後也追着問,甚至腦子一熱直接上手去掐他師父的脈搏,然後一個時辰的放風時間有一炷香是在幻境裡挨揍,最後神清氣爽滾回洞府繼續閉關。
現在看來,他想的太簡單了。
他師父從收下他以後就很少在他面前顯露出什麼不适,以他現在的弱雞樣,他師父重傷醒來都能帶他在生死邊緣走幾十遭,别說單純揍他一炷香了。
季照安煩躁地加快了腳步——他昏睡前握住的那隻手,也是微涼的。
黃昏的峰頭被渡上最後的暖光,無名院的院門大開,裡面傳出女孩清脆的笑聲,季照安誇擦幾步跨進去:“師父!”
江熠在書房,窗戶臨着院子,透出其中的場景,江熠單手支在額邊,垂眸聽對面的辛子矜說着什麼,聞言擡頭向外看了一眼,眉目疏淡神情溫和,與夢中那個悲憫平靜的青年融為一體。
季照安呼吸一滞,快步走到窗邊一把抓住了江熠的手,手背微涼,掌心溫熱。
女孩的聲音停下來,換了個更愉悅的聲調:“小師兄!”
江熠沒有抽手,神色恢複了往日的從容淡然,不鹹不淡看着他:“何事如此匆忙?”
窗棂不高,師徒二人之間僅隔着一道低矮的牆面,光線昏黃暗淡,但不影響季照安在江熠眼中看到惶然呆愣的自己,他觸電般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拘禮道:“弟子無狀,請師父責罰。”
短暫的靜默後,江熠淡道:“進來說話。”
季照安乖乖繞進去,看到江熠面前擺着一個棋盤,黑白子被擺出簡易的房屋和花草樹木的形狀,辛子矜正歡快地在樹下用棋子擺出幾個小人,見他進來,開心地指着中間那個跟他說:“小師兄快看,這是我擺的你。”
季照安偷偷觑了一眼江熠,見他沒有不悅的意思才松一口氣,上前揉了揉辛子矜的腦袋:“好看。”
江熠道:“該收起來了,你二師兄要來接你了。”
辛子矜立刻扁了嘴:“不要,師叔留着,不許人動它們,我明日再來玩。”
江熠對這個師侄有着無限耐心,隻微頓一下便點了頭:“好,師叔送你出去。”
辛子矜趴在桌上不動:“師叔讓二師兄來這裡接我,他們都不陪我玩,接我也不肯多走兩步,那我就不回去了,讓小師兄陪我玩。”
她說着蹦到季照安跟前,不知打哪兒掏出一把色彩缤紛的野花,晶瑩地望着季照安:“小師兄蹲下陪我玩。”
“……師父。”季照安微不可查地退後半步,求助地看向江熠,被一隻魔爪無情地拉住了衣角,辛子矜善解人意道,“小師兄不想蹲着,那抱我也行。”
江熠這次沒有要解救他的打算,起身道:“子允來了。”
季照安一把抱起辛子矜就要追上去,小姑娘卻趴在他肩上小聲嘀咕了一句:“小師兄變了。”
這一句與孩童玩笑不同,辛子矜的語氣懶散又認真,季照安生生刹住腳步,皺眉道:“子矜,你偷看小師兄?”
辛子矜笑吟吟往他發間插了一朵花,搖頭:“我沒有,師父師叔不讓我看。”
“那你說我變……”季照安瞪大眼,“你何時學會騙人了!”
辛子矜道:“我從來不騙人,小師兄不能冤枉我。”
季照安将辛子矜放下,半蹲下來面無表情盯着她,辛子矜撇嘴:“我真的沒有看,隻是感覺小師兄變了,是變好了。”
辛子矜口中的好壞意義多了去了,說不定隻單純指人長開了好看了,季照安逼問不出便沒有在意,但還是告誡道:“不能看師門中人。”
辛子矜乖巧點頭,随即又皺起眉頭問:“小師兄要參加宗門大比嗎?”
季照安趁機把她手中的野花拿掉,掐訣給她洗了手:“當然。”
“小師兄能不能别去?”
季照安的動作一頓,擡眼道:“為什麼?”
辛子矜搖頭:“不知道,我不喜歡,不喜歡小師兄去,也不喜歡師叔去。”
季照安下意識想深問,又忍住了,他的好奇心已是不可小觑,更不必說辛子矜。他在小丫頭的腦袋上拍了拍:“那你到時候拉着你師叔陪你玩,他就不會去了。”
辛子矜拉住他:“那小師兄呢?”
隻是鬧着玩的話,辛子矜不會這麼刨根問底,季照安剛想回答,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子矜。”
季照安起身拘禮:“子允師兄。”
和辛子陽的随和不同,辛子允給人的感覺是曠達清遠的,他跟在江熠身後進門,牽起辛子矜的手和江熠二人告别。
直至那師兄妹走出視野,季照安還沒回神,身後有衣料摩擦的窸窣細響。
“和你說什麼了?”江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