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照安思緒一滞,回頭看到江熠已經在窗邊坐下,揮手在那盤棋子畫上布了個小結界。
“師父怎麼知道的?”
江熠雖然神識強悍,但也沒有随時随地監視一切的習慣,季照安正是知道這點,因此在平遂峰和杜興說胡話都不擔心會被第三個人知道。
江熠道:“你指望她藏得住什麼心思?除夕夜見你後念到今日。”
季照安張了張嘴:“所以師父是特意出去給小師妹機會的?”
江熠無聲默認,季照安乖乖走到他跟前,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江熠擡眼後靜默一瞬,指尖穿過季照安發間,一朵鮮紅野花被放在桌上,鮮豔欲滴。
季照安腦袋一空,白淨的臉頰瞬間爆紅,一雙手想往臉上捂又覺得欲蓋彌彰,最後支支吾吾垂下熱的冒氣的腦袋,強行穩住嗓音道:“小師妹這麼說,是不是還是偷看了?”
江熠沒懂季照安為什麼對一朵花的反應這麼大,但還是很給面子地掠了過去:“沒有,她雖然不能修煉,但随着年歲漸長,她會生出更為敏銳準确的直覺。”
自然垂下的手指放松地扣在桌面,指尖抵着鮮紅野花,季照安逼着自己把視線從那裡移開:“通靈之人如此厲害嗎?師伯不許小師妹看人,小師妹就不能練習,以後想看的時候不會看錯嗎?”
江熠:“别人會,子矜不會。”
季照安:“為什麼?”
江熠道:“通靈亦有高低,這世上其他通靈者要依靠算,唯有她,是看。”
季照安的好奇冒了出來:“小師妹都能看出什麼?師伯是怎麼知道小師妹是看的?”
“隻要她想,凡人一生吃幾粒米她都知道。”
季照安倒吸一口冷氣:“小師妹這麼強!那她如果看出誰有災厄,找個辦法化解豈不是就能改命了?那小師妹的能力要是被别人知道豈不是很危險?”
“是,所以她最好這輩子都不再看任何人。”江熠道,“但有一點不對,因果在己,任何人的命都是隻能看不能改的,這也是我們不許她看師門中人的原因。”
“不能改?”
“改不了。”江熠看向結界内天真稚嫩的棋子畫,“因果環環相扣,種下的因終會結果,你以為改了,其實隻是晚一些到而已。”
但季照安顯然不服:“若命不能改,豈非是說世上之人生來就注定結局?”
江熠平鋪直述:“你不認同。”
“是。”季照安道,“凡人壽命不過百歲,而偏偏有人可以通過修仙延長壽命,修仙就是一條與天相争、逆天改命的路,既然有人飛升,就說明命是可以改的,且必定不限于此,師父走在這條路上,也要信命由天定嗎?”
少年的瞳孔漆黑,将窗外所有顔色盡數收于眼底,那是一日中即将消散的最後的光彩,微弱暗淡,卻在他眼中熠熠生輝,江熠注視着季照安,神色平靜,沒有反駁也沒有認可。
季照安上前一步拉住他:“師父也覺得命由天定?”
書房沒有點燈,江熠背對窗棂,神情淹沒在暗處,這是一個容易讓人怠惰的昏沉環境,他的思緒卻忽然拉遠。
血光漫天,年輕的夫婦倒在身後,青年帶着傷痕累累的孩童遠去。
“這孩子,唉,命格不好。”
“長得倒是讓人稀罕,可惜了。”
“師叔,我為什麼看不到小師兄?”
“師弟,命數不能強求。”
嘈雜又統一的話音從流轉的畫卷躍出,四季輪換中的孩童抽條拔高,轉瞬化成少年模樣,飛快抽離的畫卷到達最後一卷,定格在眼前。
逐漸消逝的稚嫩聲音夾雜着驚喜:“小師兄變好了。”
回憶不過須臾,季照安抓着他的手無聲扣緊,執著地想要一個回答:“師父?”
江熠擡手打亮燭火,屋内驟然亮起來,少年眼中的光彩更甚,跳躍燃燒,江熠淡道:“你不是。”
季照安一愣:“我當然不是,我是問師父……”
江熠問:“既如此,宗門大比你還去嗎?”
“去啊。”季照安答的毫不猶豫,“我又不怕。”
江熠颔首,季照安抓着他的手緊了緊:“師父能不能别去?”
江熠目光淡淡,那意思很明顯,不能。
季照安眉心擰起,他本來沒有當回事,但江熠偏偏說辛子矜的直覺敏銳準确,他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事,頂多就是打個敗仗輸給其他師兄弟,但江熠之前重傷始終是他心裡的一個結,他剛做的夢也在告訴他,他師父身上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并且看起來就不是太好的事情。
他不想讓江熠去。
他這麼想着,也這麼說了:“我不想師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