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見塵從浴池外折返,阿音就輕飄飄地跟在他身後,偶爾會消失在光影之下,偶爾也會化作一隻小蝴蝶,上下翻飛。
李見塵不予理會。
他進了那個外間,面無表情地掃了眼還在昏睡的宋鴻,指腹不聲不響地摩挲着手中長箫,似乎在思量着什麼。
地闆上出現了一撇一捺,可字還沒成形,就又被阿音拂去。李見塵瞥了眼,笑了笑:“我沒有想殺他。”
地上未有字體顯形。
李見塵走上前,兩指點按在宋鴻的眉心,灌入一絲靈力。那力量不似一般修者,輕盈豐沛,反倒帶了些許剽悍淩厲。它在宋鴻的腦海裡橫沖直撞,激得這人手足搐搦,不斷低聲哀嚎
“阿音,控住他的手腳。”
李見塵吩咐着,隻見少女身上的金色飄帶捆住了宋鴻的手腳,強行鎮壓住了他。
“阿音,你知道嗎?有些事情就算當事人想不起來了,但隻要他這雙眼睛看見過,那麼那些畫面就會變成記憶,封存在心神當中。”
李見塵啞聲低語,手上更是用了幾分力,那一絲靈力迅速破開宋鴻的内心防線,将對方深埋于心的記憶徹底勾了出來。
起先,是一個很矮的視角,矮矮的,可能連桌子都夠不到,搖搖晃晃地要出門,卻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倒在地。
眼前一片模糊,大概是視角的主人哭了,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
“小鴻。”有個人走了過來,慌忙将他抱在懷裡,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輕聲哄着,“乖乖,不哭不哭了,阿姐抱抱。”
李見塵頭一歪,再次用力,宋鴻在昏迷中慘然大叫,四肢瘋狂掙紮起來,阿音差點沒按住。李見塵兩指輕輕一彈,加重了他身上的禁锢,強行讓這人再次陷入昏睡。
視角變得高了些,走路穩當,能跑能跳。
眼前還是那個小小的院落,有個少女在院中練劍,身姿矯捷,劍出如龍,可見她基本功極好,假以時日,定成大器。
視角就倚着門框,一動不動。
“小鴻。”少女跑了過來,一把抱起他,那模樣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與日後有七八分像,這麼一算,那時候宋鴻确實也小,隻四五歲的年紀。
“阿姐。”年幼的宋鴻叫了一聲,問她,“你在做什麼?”
“阿姐在練劍,小鴻不要告訴别人哦。”宋瀾笑起來,好似春風拂面,那兩彎柳葉眉也微微上揚,看着格外舒心。
“嗯。”宋鴻點點頭,又看向了那劍柄上的劍穗,伸手就要去拽,宋瀾一側身,阻止了他:“這個不行,這個是……”
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李見塵低頭再看,宋鴻渾身直冒虛汗,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那樣,襯得那張臉尤為的白,尤為的凄慘。
是這人的意志在抵抗他的術法。
究竟是什麼,讓他這般恐懼呢?
李見塵遲疑了一瞬,再次發力,想撬開宋鴻緊緊藏着的秘密,沒想到,術法才進行到一半,對方居然一下睜開了眼睛,血水從眼底、耳竅、鼻孔、嘴角裡流了出來,他整個人猛地從床上彈起,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趴在床上,嘶吼着:“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七竅流血,面目猙獰。
李見塵一想,有點糟糕,宋鴻好像發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床上那人慘叫着朝他撲了過來,李見塵後退一步,卻覺腰上被人一攬,孫雪華瞬間出現在他身前,單手制住了發狂的宋鴻,并快速封住這人的奇經八脈,對方頓時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孫雪華摟着李見塵的手一松,往前一步,接住了倒下的宋鴻,将人平放在了床上,又給人硬塞了兩顆懸命丹,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最後一絲氣息。
做完這一切,孫雪華就一言不發地站在床邊,既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
他剛從浴池裡出來,一看便知是飛奔而來的,平日裡一絲不苟的着裝,此刻也略顯松垮地挂在身上,頭發上的水也未曾擦幹,水珠順着發尾,一滴又一滴,如同斷線的珍珠那般,接連不斷地墜落于地,很快就在地面積成了一小灘水漬。
孫雪華不語,屋子裡的氛圍更顯肅殺,感覺下一瞬間,那些水漬就會變成一塊又一塊的堅冰。
李見塵知他是在壓抑自己的憤怒。
“小雪怎麼頭發都不擦就出來了?”
明知故問。
李見塵手一勾,便卷住了他一縷頭發,孫雪華不聲不響地轉身,還是那樣冷靜的臉,不動如山,沒有裂痕。
李見塵感到失望。
他覺得孫雪華還是生氣比較好,會顯得鮮活,顯得自己,有被重視。
李見塵仍是笑盈盈的:“我替你問過宋鴻了,你在宋漪房裡找到的那個劍穗,就是他阿姐宋瀾的。”
孫雪華沒有回應這個問題,隻是問他:“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宋鴻現在的狀态,根本不能強行施法,撬開他的記憶閘門?”
“沒有。”李見塵擺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我當時在屋外,不知道你和尹曉棠說了些什麼。”
“你不知道?”孫雪華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瀾,他再度重申,“以李門主的實力,居然會不知道嗎?就算我不說,你也應當知曉,你這麼做是會鬧出人命的。”
“那又如何?”李見塵竟是說得十分輕巧,“孫掌門也說了,我們當務之急是要揪出幕後黑手,避免更多的人受傷,我不過是用了些非常手段,你何至于此呢?難道一個瘋子的性命,比那些活着的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