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在沈霜野掌心融化,被他握了滿手冰涼。恰如他執刀立于朝野,身周冰雪片刻未曾消融。他道:“人生于世,生有涯,死有期。我但求生前正身濟世,死後無愧于心。”
“俯仰天地,誰能無愧于心?人為利驅入泥濘,鶴因風送入青雲1,功過都是他人評說,我隻求心中快意。”謝神筠緩緩道,“沈霜野,我本就深陷泥沼,你又是為什麼要畫地為牢?”
“為百姓,為社稷。”沈霜野淡然道,他讀聖人之言,承滿門忠義,六字皆出于肺腑,是他一生立世之基。
“侯爺真是高風亮節,一心為民,我自愧弗如。”謝神筠贊道,“這六個字,換種說法,也可以是為國本,為東宮,這便是侯爺心之所向嗎?”
沈霜野毫不動搖:“這不是我心之所向,而是民心所向。”
他們目光交錯裡暗藏殺機。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沈霜野在這場國本之争中沒有明面上倒向東宮,但謝神筠已經明晰他的立場。
今夜過後,他們便是死敵。
瞬息之後,謝神筠率先移開眼,她望向暗巷,燈火未及之處皆是一片漆黑,前後茫茫,唯這方寸小桌是夜中孤島,一燈尚明。
可惜,他們不是同船人。
謝神筠從荷包裡取出幾個銅闆放在桌上:“請沈侯爺吃一碗馄饨,便當祝你所願皆得,心想事成。”
“這怎麼好意思。”沈霜野眼神瞟過桌上的銅闆,話說着,卻不見半分不好意思。沒辦法,他囊中空空,兜裡的錢都叫宣藍藍那個敗家子掏光了。先前坐下來要馄饨的時候還沒想起這茬。
“往後總有叫沈侯爺還回來的時候。”謝神筠起身,“侯爺可得細嚼慢咽,把這碗馄饨的滋味嘗清楚了。”
“既然如此,”沈霜野迎着謝神筠疑惑的目光坦然道,“郡主不如再賞兩個銅闆,一碗馄饨吃不飽。”
謝神筠愣了一愣,片刻後果真走回來往桌上多放了兩個銅闆,還問:“夠嗎?”
“夠了夠了。”沈霜野捏着銅錢打了個旋兒。
外頭下了綿綿細雪,謝神筠見沈霜野沒有帶傘,便說:“阿煙,拿把傘給侯爺。”
“不必,”沈霜野道,“我皮糙肉厚,淋着也無礙。”
謝神筠說:“侯爺金貴,要是淋病了訛上我,我可沒處說理去。”
“我豈是那樣不講理的人,”沈霜野不疾不徐地說,“先是請客,再是借傘,錢債易消,人情難還,欠郡主太多,我隻怕還不起。”
“這日子還長着,還不還得起,誰又知道呢。”謝神筠展顔,似真似假道,“侯爺要是真還不起,倒還有一個辦法。”
“我真不賣身的,”沈霜野正色道,“好男不侍二女,烈夫不嫁二婦,我要為我夫人守身如玉,怕是隻能辜負郡主一片深情厚意了。”
“侯爺多慮了,”謝神筠似笑非笑,咬字清晰,“我說的是,人死債消。”